大学记忆中,课外影响最大就是武侠小说和港台的流行歌曲。笼统而偏颇地说,前者是我的中国传统文化启蒙,而后者则成为我对现代化中国未来的个人化构想。武侠小说话题和中国传统文化的话题太大,我们先不谈。就说说当年听过的,那些年最爱的一首歌吧!
第一次听到罗大佑的《鹿港小镇》大概是在大学二年级,1988年,也就是三十年前。那个时候轰轰烈烈的城市化还没有开始。中国城市里的样子和农村虽有差别,但不大,有些地方甚至过去一百年来都没怎么变过。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我第一次从他的几首歌曲,如《超级市民》、《未来的主人翁》,当然还有这首《鹿港小镇》里听到发生在海峡那一边的城市化:
歌词里说的是一个来自小镇的青年在台北这个大城市中工作,找不到心灵归宿,但又不愿回去、或回不去家乡的感受。作为观察者的罗大佑感叹道:"家乡的人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却又失去了他们拥有的"。用视觉化的唱词,罗大佑把经济高速发展的城市,通过小镇青年在城市中的彷徨生活,与小镇的物理变化联系在了一起。
三十年前听,只能懂得他唱出的一半——"我家就住在妈祖庙的后面,卖着香火的那家小杂货店",还有"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鹿港的街道,鹿港的渔村,妈祖庙里烧香的人们"。因为对于身在大陆而言,没有霓虹灯的鹿港更接近我们的现实。他歌唱的"鹿港的清晨,鹿港的黄昏"也正是我们所经历的清晨与黄昏。而"繁荣的都市,过渡的小镇,徘徊在文明里的人们”则比较难解,更不要说“台北不是我的家”这一句了。霓虹灯不是挺好吗?大城市不是挺好吗,为什么还说“台北不是我的家”呢,不大懂。只是那时跟着反反复复地听和哼唱了无数遍,直到每句歌词都烂熟于胸。却并不知道,未来我们还要目睹歌中唱的事情在现实中发生无数遍。
听不懂的那一半,答案就在歌的最后一段。那当然也是这首歌最神奇的部分。在重复AB段主副歌旋律,唱完“徘徊在文明里的人们”这最后一句之后,大段电吉他响起,正当听众以为歌曲就要结束时,突然罗大佑意犹未尽,脱离原有的歌曲旋律,呐喊出罗大佑标志式的长句子—— “啊,听说他们挖走了家乡的红砖砌上了水泥墙,家乡的人们得到他们想要的却又失去他们拥有的,门上的一块斑驳的木板刻着这么几句话,子子孙孙永葆用,世世代代传香火。啊” ——至此,歌曲才算彻底结束。现在看起来,这几句话对后来的大陆而言,几乎可以说是一语成谶啊!
我一直没有机会去过鹿港,但当我在闽南地区大片贴着瓷砖的水泥房的乡间徘徊,寻找和发现那些遗留下来的古厝时,那句“他们挖走了家乡的红砖,砌上了水泥墙”不禁就会出现在耳边,想象着鹿港的红砖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又或者记得某一年(08年奥运前)忽然听史建和我说赶紧去看看鲜鱼口,说再不去就拆没了时,我赶到时看到的大片废墟里一块块斑驳的木板,"门上的一块斑驳的木板刻着这么几句话,子子孙孙永葆用,世世代代传香火。"这句歌词就在耳边一再重复地响起。三十年前不断哼唱的歌竟然预先唱出了我们眼前的现实:水泥房与老红砖还有被拆毁的门板!
这大概是我所受的比建筑历史教科书、文物保护教材、《威尼斯宪章》等等都要生动的关于建筑、城市保护以及城镇化的教育课。也一直贯穿着我这些年的实践,无论是在北京的大栅栏还是在贵州边远的农村。遗憾的是,这堂课上了三十年,我们的努力和成功却非常有限。眼睁睁看着周围现实里大量失败案例还在前仆后继地发生,规模和影响早已远远超出《鹿港小镇》歌中一个城市和一个小镇之间的变化。
"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鹿港的清晨,鹿港的黄昏",家乡有来自自然真实的光线变化,从清晨到黄昏,没有霓虹灯。如此这般的亲切美好却好景不在,因为家乡变得更加“文明”了,拆掉了老房子的旧红砖,换成了和城里人一样的水泥房子,却失去了过去岁月中,每个清晨和黄昏都不变的古老景象。所以说,这是一个“归不到的家园,鹿港的小镇,当年离家的年轻人”。离家的人再也找不到他原来的家乡了。至于祖先刻在门板上的“子子孙孙永葆用,世世代代传香火”的希望——抱歉,不能较真。
我们这一代的成长经历堪称戏剧性,阅读真实世界比书本更需要想象力,荒诞如梦幻泡影。好在有《鹿港小镇》在当年我们这些“离家的年轻人”头脑里反复“预演”,可以时时蹦出来,提醒着遇到现实而手足无措的我们。“台北不是我梦想的黄金天堂,都市里没有当初我的梦想”。城市如此,故乡呢?“在梦里我再度回到鹿港小镇,庙里膜拜的人们依然虔诚”——回去继续卖香火么?可是“世世代代传香火”还能继续多久?——真是不知道这是回不去的无奈,亦或是回不去的原因?
文中80年代老照片来自_迪利来-Leroy W.Demery.J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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