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 眼眉低垂 灯火昏黄不定
风吹过来 你的消息 这就是我心里的歌
园区里落英缤纷。泡桐的花语是：永恒的守候，期待你的爱。
以前不觉得，最近一段时间爸坐着或者躺着都会发出一些声音，什么声音呢？或咳嗽，或是那种啊呀奈何的声音，嗯———哼———几乎不停歇。
今年3月
白天的时候，爸坐在轮椅上，不停地做出类似咳嗽的动作，有时候是真咳嗽，有时候他是以咳嗽的名义来咳咳嗯嗯，声音还巨大。哎呀，很烦！你就看电视都听不清电视里说美国到底确诊多少人！死了多少人！
前几天张小妞在家上网课的时候，正是爸哼叫的最厉害的时候。有一天就因为这个，张小妞坚决不开麦，老师叫回答问题也不开，估计一开麦，全班同学都能听见她姥爷的叫声了！
白天也就算了，晚上躺下的时候只要醒着，爸就能不停地哼一声哎一声，弄出很大的动静来。
而且爸还是那种坐着就能睡着的人，白天睡得多，自然晚上就醒的比较多，自然嗯哼声也就比较多。
每天吃过晚饭，爸就必须马上上床，六点吃完六点上，七点吃完七点上，一分钟都不肯等。
上床早自然醒得早，自然哼叫声多，所以妈就把他的晚饭延迟到八点，但这只能推迟，但绝对影响不了爸的叫声，经常在凌晨一两点或者清晨四五点，爸就会醒来，然后长一声短一声的哼叫声回荡在寂静的屋子里，一声又一声。
2019年十月份爸过生日
爸的叫声差不多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我醒了，你们居然还睡着，有点不够意思，我把你们叫醒，咱们一块醒着；另一个意思就是他躺这么久了，不想再躺着了，他要起床！
但他又属于生活不能自理的人，根本无法自己起床，只好一声一声翻来覆去地提醒我们他醒了，该起床了！
但——又是但——但他醒来的时候几乎都是半夜三更，我们当然不会同意他起床，一个是天黑着，还不到起床的点儿，另一个是他起床以后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擦脸，一会上厕所，又怕他出危险……事很多，别人就根本没法再睡了。
但爸胸中有丘壑，心中有主张：既然你们不同意我起床，我只有更加紧地哼叫，让你们最后烦的不行，只好把我弄起来。
夜深人静，爸的声音显得很亮，而且拖得很长，隔着一个客厅，我们在另一间卧室听得清清楚楚。经常被他的哼叫声惊醒后，就再也无法入睡，然后我就会走到爸的小卧室：爸，现在刚两点半！别叫唤了！我们明天还要上班、上学呢！
有时爸会短暂地停那么一两声，有时干脆叫得更起劲了，把你气得发狂，但又无可奈何，打他两下不敢，骂他两声又怕打扰邻居，只好把卧室门关紧继续睡觉。
2019年8月在小区里散步
对爸如此锲而不舍地坚持哼叫，我也有些困惑，甚至想：从前我奶奶就是这样的，现在我爸也这样，我老的时候会不会也这样呢？这东西是不是遗传的？——我还记得去奶奶家的时候，奶奶长吁短叹的声音和样子，跟爸现在很相似呀！
有时候我也试着像爸那样哼叫几声，哎———嗯———没哼几句，就受不了了，气都倒不过来，别说连续不停地哼下去。
不光我，妈和张小妞都这样试验过，别说，那种哼叫真费力劲儿，谁也做不到像爸那样连续地不停地嗯来哼去——别看老爷子生活不能自理，肺活量呀，坚韧性呀，各方面的状态还是都不错的，至少我们是自愧不如。
有一夜，爸叫得太频繁了，一晚上我被惊醒好几回，第二天早晨妈就警告他：今天晚上如果你再叫的话，明天早上就不让你起床了！
诶，这一晚爸果真没怎么叫唤，但扶他起床的时候，我觉得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我悄悄的告诉妈：爸的嗓子好像哑了。后来证明果真如此，这一白天爸几乎也没怎么哼叫，安静的很，问他什么他沙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人家并不是屈服于我们的威逼，而是因为前一夜叫得太多，嗓子哑掉了，无法继续哼叫了！
给他含了两颗蜂胶润喉糖，爸的恢复力钢钢的，很快就好了，晚上又可以长一声，短一声了，把妈气得说，下次他再嗓子哑了，坚决不给他吃润喉糖了。你说怪不怪，我妈的慢性咽炎，吃多少颗蜂胶润喉糖都起不了多大用，人家两颗足管用。
2019年7月
今天下班我一进家门，妈就跟我告状，这次不是说爸的嗯嗯哼哼了，是说爸从下午两点就开始敲尿盆要求起床，闹得她都没休息好。
妈是做了一中午饭的，吃过午饭，等我把爸扶上床然后去上班，妈再把锅碗瓢盆收拾好，也就一点多了，所以两点根本没睡了多久。所以妈不肯扶爸起床，爸就不停地敲尿盆。
既然妈说话了，我就要表明态度，我肯定是和妈在一条战线上的，不论爸是哼哼唧唧的叫唤，还是叮叮当当的敲尿盆，这些恶劣行径我都是坚决反对的。
我问爸：你中午为啥要敲尿盆啊？
照爸的风格，肯定是说我没有敲，或者说我要起床！结果都不是！
爸说：你妈胡说呢！
我妈为啥要胡说呀？
因为她不机迷！
你怎么知道她不机迷？我追问了一句。
因为我比她机迷！
爸口齿不利已经好久了，应该是跟脑梗有关系吧，好像舌头有点大了，除了平时骂我那些话，X你祖宗呀，不是个好东西这类的话比较干脆清晰，其他话一概都说得含含糊糊，问几次勉强能明白一二，但今天这番话却是清清楚楚，有条有理，我居然无话可说了，然后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爸看到我们都没有生气，认为我们也忘了他敲尿盆的事了，眼珠咕噜咕噜转了两转，露出了有些小狡黠小得意的笑意，一瞬间，居然好像年轻了很多。
这么多天和爸的战斗，我们居然从来没有赢过，也许他就是凭靠这些叫声来证明他还活着，还在和生活抗争，这是他唯一能做到，唯一能坚持，唯一不想屈服的事吧。
其实——
其实这些东西就是一些家长里短，没什么意思，也许只是对我本人有意义。
电视里说——你若前行，便是中国的历程；你若屹立，即是中国的脊梁；你若讲述，就是中国的故事！
而我的记录，就是我家故事。当我老时， 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回忆起曾经有爸有妈的那个家，我留不住所有的岁月，翻开日记，所有的岁月便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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