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好，我们都会想你

你娶她回家以后，茶米油盐难免碰撞，有一次忍不住动手打了她，她说：“你打吧，你就是打死我我也得跟着你”。自那以后，无论怎样争吵，他再也没打过她。在当时的60年代，这或许稀松平常，可如今他讲给我，我听的红了眼睛。

放假回家，一家五口人坐在一起吃午饭，他有条不紊的放下筷子，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饭，然后挑了一下眼皮，看着旁边人说道：“下辈子还跟我不”？她一边嚼着嘴里的饭，一边掏出用了几十年的蓝格子手绢擦鼻涕，“你这个老头子一天净胡说”！然后红着脸继续闷头吃饭，我在旁边偷偷笑着，我无法体会，和他过了50年，给他生了5个孩子，现在儿孙满堂，他仍然爱她，说着不属于他们那个年代的情话。

那天，我和朋友刚上车，哈尔滨的冬天实在冷，等了很久，水温才上来，我记好安全带，焦急的对朋友说：“看看洗浴中心门口有没有摄像头，没准能拍到车牌号，箱子里都是很重要的东西”。我的行李箱忘在出租车上了，不知道师傅姓甚名谁，不记得车牌电话。车子还没来得及起步，我接到哥哥的电话：“喂，干嘛呢”？“没事，怎么了”？“爷爷肺癌，晚期”。“哥……”挂了电话，我趴在朋友的肩膀上，不知哭了多久，我只记得后来他告诉我，那天他穿棉服里衬衫也湿透了……等我哭完，我只说了一句：“东西不要了，我得回家”……

他80岁生日，20多个人都来给他祝寿，他60岁的时候说过：“80岁的生日，我要请我的学生们，还有你苏叔他们都来吃饭”。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是他最后一个生日了。那天我们所有人都没当着他的面掉一滴眼泪，可餐厅那个狭小的卫生间，不知道往返了多少次，餐厅门口，不知道散落了多少烟灰。吃饭的前一天，10点钟，我躺在床上，眼泪止不住的流，哭到4点钟，熬不住了，昏昏睡去……梦里全是小时候他蹬着自行车带我去看病的样子。

医院到处散发着消毒水味，偶尔听见病房里传出咳嗽声，他刚睡醒：“你娘呢”？整个上午，他都不停的唤她。下午她来了，坐在床前，眼睛里五味杂陈，他说：“这阵子跟着我苦了你了，也没让你过上好日子”。他走了，她没能参加他的葬礼，或许路途遥远，或许是他早已向她道别。

他走了，我从成都辗转几个城市回来，到了哈尔滨，发现中途安检，身份证丢了，安琦把我送回家，送到他的葬礼，清晨6点出发，往返7个小时，我只说了一句谢谢。我没看到他最后一眼。

参加他的葬礼，刚参加过他生日的朋友也来了，摸着棺材，哭的泣不成声，“老张，你怎么就先走了”……我们全家人跪首回礼。

前半生，他总是欺负她，说她馒头蒸的发黄，说她做饭做的慢，说她没有文化，说她长的不好看。后半生，自她记不清儿孙的名字，自她再难表述清晰完整的一句话，她便将前半生的包容还给了他，吵起架，隔着两堵墙都能听到她用力拍打他的声音，还有他的苍老浑厚的笑声。他会时不时的对着她看，会手牵手和她散步，看她买菜还没回来，拄着拐杖去接她。我羡慕她，晚年还像个小姑娘被宠着，可我也想问他：“那么爱她，为何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就这么留下她一个人”。

她现在还是会叫错我和妹妹的名字，也记不清爸爸和姑姑的名字，可我知道，无论再过多久，就算她把我们全忘了，她还是会记得他。有时候我也想告诉他：“下辈子，若你还爱她，让她先走好不好”？

老头子，你教我3×3≠6，你连续骑自行车几年十几季带我去看病，给我吃中药丸治感冒，给我喝最甜的蜂蜜，给我讨人情在家里期末考试……

老头子我给你洗过脚，剪过指甲，给你做过饭，贴过膏药，买过你最爱的茶壶……

尽管你不喜欢女孩，可你也给了我关怀和教导，大概你心里也想过，这倒霉孩子怎么这么爱感冒。

我们都没来得及爱你，可我知道，你会祝福我们所有人……

走好……我们都会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