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经历了一个盛夏的黄土高原,早已没了往日触目惊心的苍黄,你能看到的是它那历经沧桑所留下的千疮百孔。千沟万壑,支离破碎,这堆积成一大片一大片的塬像极了饱受岁月催残的农民的脊背,没有血色,只有一如既往的贫瘠和一望无尽的荒凉。
而冯家村就建在这源上,这是一个位于彬州市以东北方向14公里处的小村子,共有3个村民小组,具统计有一百多户,七百多人,村里大部分人姓冯,还有姓田的,姓冯的住在上冯家村,而姓田的则住在下冯家村,上冯家村比下冯家村经济条件要好一些,原因是地理位置好,人的思想也比较开化一些。
2008年汶川地震,冯家村受灾严重,那时正赶上建设新农村,政府则发放赈灾款用于建设新农村,盖房的农户每家补贴二万五千元,自己再掏五六万元,就能在新农村盖上一院阔气的房子,在农村,你要是有一院阔气的房子,那可就羡煞众人了,有的人因祸得福,而有的人拿不出这五六万元,最后也只能望房兴叹了。
这里有一所小学,叫冯家完小,一个年级二个班,大概会有五六十个学生,听说这几年生源减少得厉害,一个年纪只有一个班了,当然,有条件的家长肯定会将孩子接到城里读书,也有的家长不惜一切代价也让孩子去了城里读书。
对于农村的孩子们来讲,要想彻彻底底脱离土地,脱离农民身份,从农村走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读书,这是农村孩子们父辈深信不疑的,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的老一辈人所深信不疑的。
我继续往前走着,虽说吃了一个苹果,但还是口渴地厉害,这村里应该有商店吧,听老汉说村里一共两个商店,上冯家一个,下冯家一个,但是具体的位置我并不知道,瞎猫碰死耗子吧,反正这村就这么大一点,等我找到商店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东边聚集起来的乌云又散了,这天真的是反复无常,中午是烈日当空,万里无云,下午又是黑云压境,雷声轰隆,这傍晚,却是乌云散去,点点星光。
“老板,买瓶矿泉水……老板?老板……老……”
“来了来了,别叫了,你叫魂呢,老汉我能听见。”老汉架着拐杖,驼着背,不紧不慢地朝我走了过来。
“娃娃你要买啥,快点买,我锅里还熬着中药呢。”
“矿泉水。”
“啥?矿泉水?我这里不卖矿泉水?”
“为什么不卖?你开商店的,矿泉水怎么能没有?”我不解地问道。
“你这娃娃一看就是城里娃,我们这乡下人,谁还高级地喝矿泉水,再者说了,哪里有闲钱去买矿泉水,都是用马勺舀一勺水喝。”老汉笑着说到。
“那你这有卖什么饮料吗?”我实在渴的没力气和老汉聊天,只想快点喝到水。
“都在货架子上,你看你要啥饮料,我给你取。”
“大爷,能把灯开一下不?有点黑,我啥也看不到。”我尴尬地问到。
“这天还没全黑么,就看不见了,亏你还戴着个眼镜,唉,老汉去开灯去,这天眼看就黑了。”说罢,老汉架起拐杖不紧不慢地去开灯。
白炽灯发出昏黄色的灯光一下子将这屋子照亮,屋顶是用草编的席子吊的顶,白炽灯就挂在屋顶的正中间,房子中间摆放着一个木头桌子,桌子的四条腿已经被虫蛀地满是窟窿,桌子有三个抽屉,不知道存放着什么,桌上胡乱摆放着几本破笔记本,一瓶墨水,墨水瓶里插着一根英雄牌的钢笔,还有一个90年代的台灯,也是白炽灯。
桌子的后面是一个大大的货架,但是摆放的物品不多,就是日常要用的盐、袋装醋、袋装酱油、味精和小孩的吃食,饮料也只有雪碧可乐和果汁一类的。
货架的右侧有一个冰柜,但是好像并没有插电,货架的左侧是一间里屋,门是开着的,里屋有一个火炕和灶台连着,炕上躺着一个老太太,应该是病了,炕下搭着一个炉子,上面放着一个黑色药锅,正煎着药,屋里还有一个电视,还是那种已经被淘汰的大屁股,用一块粉红色的电视罩罩着,显然,他们是不怎么看电视的。
“娃娃,就这点东西,想好要买啥了吗?”老汉催促着我,又看了看煎药的药锅。
“买啥?……哦对,你给我拿瓶雪碧吧,多少钱?”思绪被老汉的催促声拉了回了,我拿出钱包来准备付钱。
“三块。”老汉把雪碧给我放在桌子上,然后又看了一眼煎药的药锅。
我拿了五块零钱递给老汉,然后拿起雪碧正准备喝的时候,却发现这已经落了一层灰的雪碧并非雪碧,而是“雷碧”。
老汉把找好的钱放到桌子上,翻开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拿起钢笔在纸上画了一横。
“你这雪碧不对呀,这是假的啊。”我把这瓶“雪碧”放在桌子上,指了指瓶上的标签。
“假的?你娃娃咋胡说哩,?没喝你咋知道是假的?看我老汉好欺负?”老汉没好气地对我说到,然后又看了一眼煎药的药锅。
“大爷,不是我胡说,你看,这个不叫雪碧,这个雪字错了。”我指了指标签上的雷字,示意老汉看看。
“错了?”老汉打开抽屉取出一副老花镜戴在眼睛上,疑惑地看着。
“唉,老汉我也不认识几个字,这真是假的?”老汉看了看我,又抱着那瓶“雪碧”看着。
“大爷,你进货的时候是不是让人给骗了?我……”
“不可能,这是我儿子从城里拉的货,怎么可能有假。”老汉没等我说完,就立马向我解释到。
“你个死人,水都开了,快溢出来了。”屋里传来了老太太叫骂的声音,说完就是一阵咳嗽。
老汉看了一眼煎药的药锅,立马放下“雪碧”,架起拐杖,着急地进了里屋。
“都说了,你这病不要动气不要动气,你就是不听话,你以为我害你哩?”老汉把药锅放在炉子一边,把炉里的火弄得小了一点,又把药锅放了上去,然后转身坐在炕沿,把老太太扶了起来,用手轻拍着老太太的背。
我又仔细打量着这个小商店,白炽灯周围,有几个飞蛾拖着肥胖的身体用力地拍打着翅膀,中药味迅速弥漫在整个屋子里,我向货架走了过去,看了看那些饮料,百事可乐竟然是白事可乐,康师傅竟然是康帅傅,这不注意还真的分辩不出来。上面基本上都落了一层灰,看来摆放在这里有些时日了,不过也对,矿泉水都舍不得买,又怎么花三块钱买瓶饮料呢,无非也就是给馋嘴的孩子偶尔买来喝罢了。
这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了,老鼠也伺机而动,打算出洞找点东西吃,耐不住性子的老鼠已经在房顶上跑来跑去了,灰从用草席子吊的顶的缝隙处落了下来,在昏黄的灯下,这灰倒也轻盈,显的异常唯美。
“娃娃,还没走呢?”这时老汉架着拐杖不紧不慢地从里屋走了出来。
“没走呢。”
“娃娃,我信你的话,这饮料我不卖了,伤天害理的事咱不做,亏先人哩。”说罢,老汉拿了一个一次性纸杯给我倒了一杯热水。
“来,娃娃,喝点热水,比那饮料解渴多了。”老汉把水给我递了过来。
“对了,大爷,我想问一下,上冯家村怎么走。”我把水接了过来问到。
“这里是下冯家村,上冯家家村是新农村,房子阔气,你顺着门口这条路直走上半里地就能看见了。”
“对了,你这有烟卖吗?”我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来剩下的半包烟都已经给了送我苹果的那个老汉,我应该留两根的。
“有有有,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你要抽的。”老汉拉开另一个抽屉把烟都摆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把烟放在玻璃柜子里,这样来买烟的人就知道你这都有啥烟,你也省事了。”我在那一堆烟中,拿了一盒利群,这烟味道能爆一点,熬夜抽一根倒也能解解乏。
“哎,娃娃,我跟你实话说吧,我没有烟草许可证,不敢把烟摆出来卖,这万一来个人,就把烟给我收走了。”
我没有说话,拆开烟,取出一根给老汉递了过去,老汉并没有抽,把烟夹在了耳朵上。
“娃娃,你别看我开个小卖部,挣的钱都给我儿子了,你看见这本子了吗?我卖一个东西,就要画一个横线,我儿子回来数着横线要钱呢。”老汉把夹在耳朵上的烟拿了下来,叼在嘴里,在口袋里掏出一盒洋火,但老汉迟迟没有点烟,又把洋火装进口袋,把烟又夹在了耳朵上。
“娃娃,说一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如果不卖这些烟,我恐怕连给我老婆买药的钱都没有,我这腿脚是个这,老婆在炕上躺着,要不是我卖这烟,再加上国家每个月给的补助,这日子真的是过不下去。”老汉笑着对我说到。
“大娘这是啥病呀,得去医院看看呐,儿子也不管吗?”
“唉,肺癌,看不好了,再说也没钱去医院,这药呢是上冯家村的老中医冯鹏程开的,药都是便宜的药材,倒也起点作用,这冯鹏程可是个大好人,他在这周围几个村里是出了名的德高望重,没人不服的。儿子?唉,你别提了,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娃。”老汉低下了头,干枯的眼睛里流出了两行热泪。
这何尝不让人心酸呢,唉,生活呀,让人向往着,又让人备受煎熬着,这两行热泪,一行是对生活的妥协,一行是对妻子的愧疚,能怎么办呢?生活在中国最底层的人啊,生活赋予他们的意义,也只是生下来,活下去,根本没有精彩可言。
“咳……咳……咳……”里屋又传来了老太太的咳嗽声。
“娃娃,让你见笑了,半截身子都埋土里的人了,还流眼泪。”老汉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眼睛,又擤了一把鼻涕,然后不紧不慢地朝里屋走去。
我想我该走了,我从钱包里拿出20元放到了桌子上,白炽灯还是发散着昏黄色的灯光,这会白炽灯周围又多了几个飞蛾,房顶上的老鼠还是没有要消停一点的意思,头顶的灰还是轻盈地飘着,并不是唯美,而是压抑,压抑地让人不能呼吸。我跨了一大步从房里走了出来。
“我怕是活不长了吧?这病……咳咳……都不见好啊。”
“胡说,咱好好一个人,能吃能喝,怎么活不长了?来,先把药喝了。”
“咳……咳……咳……”
……
唉……我叹了一口气,点了一根烟,朝着上冯家村走去,而我要落脚的地方,就是冯鹏程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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