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客居异乡的游子,家乡永远是一个解不开的心结,绕不过的话题。老山,老水,老屋,老人,总在他们记忆的胶片上抖动;乡土,乡音,乡民,乡情,常在他们深夜的梦境中迷离。因此,回一趟家,尝一口家乡土灶上煮熟的农家小炒米饭,嘬一口门前水井里甘冽的清泉,看一眼凋零无几的儿时兄弟伙伴,就成为我家老叔最大的奢望。
每年除夕之夜,当我把拨通的手机递到有些耳背的父亲手中时,从老叔那颤抖兴奋的声音里,我总能听出他们的惊喜和激动。柴米油盐,儿子儿孙,道福问安,电话两头十多分钟你来我往的嘘寒问暖,老哥俩还意犹未尽。看得出,父亲很希望老叔有生之年能够多回老家走动走动,老叔也流露出垂暮之年身体不便的诸多遗憾。
我女儿高考后,老叔从外地多次打来电话关心,说无论如何,孙女考学,他和婶娘一定要回来喝盅喜酒。我在电话里说,天热路远车马劳顿的,您身体欠安加上孙子无人照顾,就不劳您大驾了。没想到我善意的谢绝,却遭到了父亲愠怒而严厉的指责。后来一想也是。也许“乡音无改鬓毛衰”的伤怀和“故乡隔兮音尘绝”的痛楚是我们无法体会得了的,但我理解这把年纪的老人的共同心理,于是我郑重地给老叔发去了邀请。后来,我又专门给老叔打去电话,没想到老叔说,痔疮又患了,不方便,回不了了,叫你婶娘回吧,她回一样。听得出,老叔苍老无奈的语气中颇有几分失落和伤感,而老父听了我的解释后在屋里手足无措,喃喃自语起来。
婶娘在我家小住几天后嚷着要回家,妻子父母再三挽留还是没留住。临行前,我特意给叔父准备了些他以往喜欢的茶叶烟酒,没想到婶娘却说,戒了戒了,烟酒都戒了,茶叶我收下。推让拉扯了老半天,婶说,这样好不好,要讲礼的话,就到街上买些绿豆粑吧。你叔爱吃绿豆粑。妻子听后遂了婶的愿,就上街买了一百个现做的糯米绿豆粑。
绿豆粑,故乡特产,再普通不过的素食。一提到它,久居家乡的人们仿佛嗅到了晶莹滑润的糯米的清香;一见到它,客居异乡的游子仿佛见到了孩提时代的发小玩伴。这道温暖的小吃,过去曾经惹得一位共和国主席欲罢不能,偏爱有加;这张熟悉的名片,如今已然成为身在异乡而欲归不得的游子对家乡味道最深沉的咀嚼和最亲切的回味。
说来老叔一家离老家并不遥远,单边也就四五个钟头的车程。老叔十七八岁就应征入伍当了名海军。上世纪六十年代退伍后在外地工作。记忆中,老叔很少回家。就是在奶奶去世的时候 ,老叔因为单位请不动假,直到奶奶下葬后才匆忙赶回家,这一直是老叔心中解不开的结和永远的痛。脊背微曲,多少次,老叔呆坐一隅少小离家恍如昨日;青丝变白,多少回,老叔梦回故里恍然惊起一声长叹。
一直以来很喜欢一个叫罗隐的唐代诗人的两句诗“山牵别恨和肠断,水带离声入梦流”,我总觉得诗人不是写给友人的,倒是写给像我老叔这样少小离家梦中常回的游子的。故土难离情未了,安土重迁无歇时。如今,这种思亲之痛随着年纪渐迈和身体日槁,已化作汩汩泉水羸弱而经久不息地流淌在老叔的脉搏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