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驴子可能是悲剧性的吗?——在一种既无法担当,又无法摆脱的重负下,人会走向毁灭吗?⋯⋯哲学家的事件。
——《格言与箭》第十一条
“一头驴子”源于法国经院哲学家比里当的一个道德哲学譬喻:面对两堆同样大的干草,驴子无法决定要哪堆,最后饿死。“比里当的驴子”用来形容人无法在两笔同样大的财富之间进行选择。
对于前两个问题的回答无疑都是肯定性的。
驴子是倔强和固执的象征,一头驴子可能是悲剧性的,原因在于没有做出选择。在这个思想实验中,我们也可以换成一边是干草,一边是一桶水;或者一堆更大但距离较远,一堆更小但距离更近。后面两种情形似乎让选项变得多元,选择更加可能,利于作出判断,其实本质上和两堆同样大的干草没有区别,背后都是利益权衡和道德判断、理性和情感之间的平衡。对于驴子来说,悲剧性在于会饿死,如果换成人,就不仅是饿死的问题,而是更加要命的悲剧性——成为了辜负理性的意志的丧尸。
事实是选哪一个都可以,但选哪一个都可能留有遗憾。权力还是金钱,名誉还是良知,同情还是选择性忽视,捍卫权利还是妥协退让,近在眼前的利益还是长远的考量⋯⋯当人们追求权力的时候,已经与金钱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因为权力带来金钱,金钱扶植更大的权力。然而我们所面对的更多是道德困境,是相互冲突的道德准则或价值观。我们常常纠结于挣多少钱才是一个理想状态,哪怕需要无休止的加班;120平米的房子相比于80平米在花费和舒适性方面是否有十条以上的优势;在潜在的失业可能性面前,是更多地牺牲个人时间,成为工作的机器,还是学习克尔凯郭尔的“纵身一跃”,寻找生活的真正面目;在陌生人面对的不公或苦难面前,是否假设中的“绝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这个论断永恒有效,或者如果落到我身上就自认倒霉,还是说,其实人类是一个整体,陌生人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对他/她的羞辱就如同对我的耳光,对他/她尊严的践踏就是将我置于人性的污秽中,而为陌生人争权利就是为我自己争权利,因为权利不是一个生活餐桌上仿佛北京烤鸭一样的现成美味,而就是要求我们像厨师一样进行选择、切割、炙烤、品味、争取、坚守本心的某种东西⋯⋯我们不是“比里当的驴子”,必须做出选择,选择就意味着冲突,现实世界和理念世界的冲突,它是导致困境和痛苦的来源。
于是尼采就回答了第二个问题:在一种既无法担当,又无法摆脱的重负下,人会走向毁灭。
“重负”可以被理解为生活中的各种挑战、困境、痛苦和责任,可能来自外部,也可能来自内心。“无法担当”,因为它超出了我们的能力;“无法摆脱”,因为它可能是命运赋予的,或者是不可避免的,它无时无刻不在纠缠着我们。这种无力选择又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悖谬导致“人会走向毁灭”。“毁灭”并不仅仅是身体的消亡,更多地是精神、心灵或意识的崩解和破坏,感到抑郁、焦虑、失望、无助、绝望,甚至精神的崩溃。这种“毁灭”可能是个体的,也可能是整个社会、文明甚至人类的。
尼采将对上述两个问题的回答最终归结为“哲学家的事件”。哲学家需要解读人类的这种悲剧性命运,寻找其中的意义和价值,或者给予人生更深刻的意义和解释——关于自由意志、道德选择、命运、悲剧性命运。但“哲学家的事件”也有可能是在暗示:即使是哲学家也无法摆脱命运的束缚,他们可能会陷入同样的绝望和苦恼之中。甚至对他们来说,作为站在潮头的思考者和探索者,这种困境可能会变得更为严重,更加复杂,使他们陷入更深的矛盾和挣扎之中。
“一头驴子可能是悲剧性的吗?——在一种既无法担当,又无法摆脱的重负下,人会走向毁灭吗?⋯⋯哲学家的事件。”面对困境一定会产生选择的绝望和痛苦——不做选择也是一种选择——,停留在这种绝望中就是否认人作为理性的、道德的个体存在。尼采立足于对人类处境的深刻理解,告诉我们说,“比里当的驴子”不应当成为我们的选项,就算有走向毁灭的可能,也必须超越绝望的可能性,积极地追求自己的意志和欲望,从中寻找生命的意义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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