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叔叔家的工厂。她看起来格格不入,在一大群被生活所累的憔悴的脸庞中她显得特别鲜活。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两个麻花辫,衣服新但干净整洁,带着一顶时下流行的廉价的帽子,脸色健康红润,不细看看不出来眼角的细纹。我暗自纳闷,这是谁家的俏媳妇儿,怎么会来工厂做这种粗活。
后来,经常听到她约着女工友一起去镇上吃饭,说是吃饭其实也不过是在家街边的小店,点一两个菜吃碗面而已。不过对于赚钱不易的女工来讲,都是在家里吃哪舍得花钱出去吃。再后来,又听说她拉着相熟的女工做美容。要知道,在厂里做粗活的女工们,早已被生活压完了腰,爱美这件事,大概只是年少时的梦想,如今作为中年妇女,全副身心都在家庭和孩子身上,娇嫩的脸早已被生活摧残地看不出来当初的模样。更重要的是,太贵了。我当时就暗暗想,这些女工连买水果都要货比三家,怎么可能回去做少则几百动则上千的美容。可是,最后,竟然真的有人被她说动,一起做美容做头发,虽然也看不出来变美多少,但是却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本来她对我来讲也不过是一个爱美的妇女罢了,家境不错,生活顺心,但没什么文化,来工厂打发时光,故事如果只是到这里,也不过是众多普通的故事中的一个,其实我也宁愿只是个普通的故事。
不经意地了解到,她老公常年在外打工赚钱,有三个孩子,两儿一女,却个个痴傻,最严重的一个,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她年轻时时村里的美人,父亲是镇上的干部,八十年代的镇干部也算是个官了,跟同龄的姑娘们比起来,她相当好命。女大当嫁,在众多提亲的人当中她独独看上了他,不起眼家境很一般,和父亲大吵了一架非嫁不可。父亲疼她拗不过她,最后还是嫁了,婚后他也的确像她相信的那样对她各种好,天冷舍不得她洗衣天热舍不得她做饭,打工回来会记得给她带一点小吃。很快,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她觉得生活满是幸福,可几个月后慢慢发现孩子有点不对劲,一岁后更是明显不会像别的孩子一样伸手要抱抱,而且口水不止。她疯了一样带孩子去各种医院看,结果都是先天性痴傻,好不了,家人劝她放弃,把孩子丢在福利院门口,她不舍得,就算傻了也是自己的宝贝孩子。可是为了孩子以后着想,自己老了以后谁去照顾他。于是,又生了一个,结果依然如此,她不信命,又生了一个,还是痴傻。她快崩溃了,甚至连心爱的老公都劝她说把孩子丢了吧,不然三个傻孩子可怎么过。她流着泪说,如果你不要他们,那么连我也一起不要了吧。她老公一个一米八几的汉子抱着她哭得像个孩子一样,说我们以后该怎么过。
在绝境中,其实女人更坚强。擦干眼泪,握着老公的手,说:这一辈子我对不住你,给你生了三个孩子都不中用,但是再怎样也是我的孩子,他们是我的命,有我在的一天,就会照顾他们一天。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她包揽了所有的家务让老公安心出去打工,一个人认真照顾三个孩子,在孩子大了一点后慢慢教他们照顾自己、看电视、买东西,虽然和正常孩子相差甚远,但起码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他们也能好好的。之后就像我看到的那样,她也找了个离家近的地方打工。即便这么多年生活艰辛,她仍像当初那个爱美的小姑娘一样,对自己从不马虎,把自己收拾的干净整洁,看不出来背后有那么多的心酸和无奈。
她跟别人说:生活已经这样了我日日以泪洗面又能如何?我要好好照顾自己,让自己活得久一些,这样才能陪着我的孩子一起到老,如果我走的早了,他们还能靠谁?小儿子虽然痴傻但是这些年也能照顾哥哥姐姐,能做家务,只是比正常的孩子笨一些,我希望自己能努力一点,攒多点钱给他娶个媳妇,这样我就安心了。
在以后的很多日子里我都会想起她,想起她如何在无望的日子里尽可能快乐积极地生活,心中就充满了力量。无论生活如何待我,我都要好好待生活,勇敢坚定地走下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