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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野今天一连在有山家里做了好几件他平时基本上绝对不会在自己家做的事。
做饭是其一，洗碗是其二，打扫卫生是其三。
有山讲的都是一些再琐碎不过的家事，但是给高野造成的冲击力不比生吃核弹来得弱。
收拾完中午的锅碗过后，高野蹲在鱼缸面前，有山所谓的家里脏乱，仅仅指家具表面都落了一层薄到可以忽略的灰而已。冬季雾霾，哪家哪户都逃不开侵扰。
医生家里只有不能扔，不能少的家具。
至于两条金鱼，他说是于田送的。偏红的那条叫赤霞，偏橘的那条叫橙珠。实际上于田本人都没用名字叫过它们，提起也只是说金鱼。两条鱼养到现在已经快三年了，以至于体表的颜色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发白。
除了鱼缸没打理，高野拧了条帕子把大部分家具都擦了一遍，总耗时十分钟左右，他没拖地，因为不知道有山把拖布放哪里了。
卧室里时不时就传出来一阵咳嗽。医生睡得不如上午好。高野考虑了几番，最后还是去把卧室门打开了。门轴很安静，他从门缝里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大团卷在一起的被子，没看到人。走近以后看了一眼，有山医生被流感病菌折磨得够呛，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小东西却具有可怕的杀伤力，正在疯狂地和医生本人争抢主动权。
同样威力的可能只有思想和语言。
现在他床头有两个杯子了，高野端走其中一个。然后看了眼温度计上的数字，三十九度三。
按照这个不降反升的状况，他怀疑这恐怕要发展成有山医生从业以来最大误诊之一。
要是他到晚上都好不了，那明天怎么办？高野在思考要不要明天再过来一趟。反正在事务所翻新完毕之前他都不会上班，大闲人一个，爱去哪去哪。回客厅之前，他带走了有山放床头的那本小说——和两个月之前的那本好像已经不一样了。
这次的属于世界名著类型，书名《变形记》。
于是高野完成了平时在家绝对不会做的事之四——看世界名著。
那是为了消磨时间，有山家里也只有这个稍微能看了。他想了半天，最后从饭桌那边搬了张凳子放在有山床边，忍住了想把脚翘到床上去的冲动，开始看书。
从简介看起来，是本怎么都轻松不起来的读物，不过高野看了一眼烂在床里的医生，确实是他会看的东西。书签夹在还比较靠前的位置，而所谓的书签，就是一张随书附赠的出版社广告卡而已。
有山咳嗽不停，最近几年的感冒发烧里这次似乎是最严重的，不止是喉咙和头，他简直浑身都在痛，哪怕是睡着，也总觉得忽冷忽热，隔一会儿就要醒。他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黑压压一片东西堵在眼前。
皱着眉看了好一会才看出来是高野。
这就有些意外了，他本来以为听完他讲的一大堆废话以后高野就会走了。
“喝点水？”高野发现他醒了。
他于是只好坐起来，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水杯。高野在看的，是他看到一小半的小说。书里的主人公变成了甲虫，受到百般唾弃，不过实际上他一直以来都不受喜欢，只不过以前做人的时候他还能带来点利益，所以生活里还有几句好话。
“小心传染。”有山有一万个问题想问，不过最后只这么提了一句。他总觉得卧室里肯定飘满了病毒，最好谁都别进来，而关于他本人的事他也说过了，不想再说一遍。
“传染就传染，反正我最近闲得很。”高野帮他把杯子重新放回去。“但是我要是真被传染了，你要来帮忙，外面客厅我都帮你把卫生做了。”
“真的？”
“不信你现在就自己出去看。”
有山靠在床头上，好一会儿没说话，本来想看一眼手机，结果想起手机在出去给高野开门的时候就放着外面了。他又量了一次体温，还是三十九。说实话，高热不退让他头重脚轻，再烧下去就必须要跑一趟医院了。
高野也看了一眼温度计，“多喝水？”
“喝。”
高野于是又拿着杯子出去了，他则顺便下床上个厕所。
等到侦探再回来的时候，哪怕有山鼻塞严重都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
“你出去抽的？”
“对，出去抽的。”高野把接好的水放床头，重新拿起小说。
外面的天气还是阴森森的，但是有山觉得自己就像是冷天里的一块木炭，当一块木炭肯定不会喜欢燃烧，毕竟要是烧完了，那就彻底完了。取暖的人不会记得一块炭，也不会永远逗留在一团灰烬旁边。
有几丝带来恐怖的阴云开始往他心里钻。再加上前天那个代驾的话，他两三个小时前才告诉高野的话，高野讲给他的话，阴云越积越厚，气温越来越低，足够制造出一场红色预警的暴风雪。
“你不睡吗？”高野问道。
“睡了一个上午了，睡不着。”他一边说着，一边佯装无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把平板摸出来。
高野一下子脸色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有山打开上次没看完的某医学教授的讲课，然后发现高野看他的眼神更奇怪了。
“我们能换换吗？来，你的小说。”
“我不想看字，现在看着费力。”
“那要不我给你推荐个别的看？你看这个不也费力。”
希望高野那双眼睛没发现他在发抖——高烧不饶人，它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把人的理智彻底摧毁。
高野接过平板，直接坐到了床上来。
“往旁边让让。”
然后有山就看见他把鞋也脱了，直接占掉了床的一半。
“你真的会被传染的。”他平铺直叙地说。
“没办法，再坐你家的硬板凳，我屁股都要坐平。”
然后侦探开始在平板上放起了动物世界。
“看这个？”
“对啊，动物比人好看。”高野说着，“我猜你大概也能懂这个道理。”
有山没说什么。他现在发现，侦探不仅看上去身高拔群，躺下来也是相当长一条。
高野在自己家绝对不会做的事情之五，和别人一起挤在床上看喜欢的节目。有山医生缩在他旁边，像个火炉。屋里的窗户还是开着，冷风吹来吹去。又过了几分钟，高野直接把一半被子盖到了自己身上。
他头一次发现，原来人发烧的时候体温会这么烫。不仅发热，而且好像甚至本身带着微弱的电流，有点发麻——他躺在有山旁边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当他冰冷的一双腿钻进被子的时候，医生在旁边直发抖。不过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又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意见。
医生在专注地看着这期的狮子，然后接下来又是斑马，还有鬣狗。都是草原生物。高野好几次往他那边偷看的时候，他都是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偶尔咳嗽，然后吸鼻子，声音浑浊，沙哑，喉咙里就像有条蛇，有时候藏在呼吸的间隙中发出嘶嘶的声音。和电话里听到的一样，不过这次因为有温度的原因，更真实了。
他们一连看了好几期，直到过去了一个小时后，高野渐渐觉得右边肩膀上的重量开始逐渐增加。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眼睛闭上了。现在只能看到因为发烧所以发红的皮肤，眼眶和鼻子尤其明显，其次就是脖子上的动脉跳的很快。
高野突然发现，到现在为止，他真的看到好多次，好多次，有山医生憔悴不堪的样子。现在很难再想起有山给他的初映象是个什么样子。
他调低了音量，现在开始讲长颈鹿和野马了。医生靠在旁边，偶尔还是会发抖，不过没再那么频繁地咳嗽或者翻身了。药的效力可能这才刚刚开始溶解，他睡得很死，有可能是受他影响，高野也开始觉得困。
热得发烫的被窝，还有平静的呼吸声加在一起，就成了最强力的安眠药。
他于是关了平板，拉了下被子，也开始闭目养神。睡着之前想到，他还是不知道有山对待他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想法。
可疑的地方太多了，但是有山本人还是隔了十万八千里远——人的事情真的比动物的事情复杂太多倍。
要是把一切模糊不清的情感都简化成动物的模样。
结伴，厮杀，交配，追逐。
不知道有山会以哪种对他。不过医生的身体很软，体温也相当暖和，有他凑在旁边，就算屋里不开空调睡着也不冷。
再睡醒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有点发暗了，被子里的温度没变，有山还躺在旁边，唯一的区别是位置从侦探的身上变到了床上。
他枕在枕头最边缘的一角，背靠高野这边，离床的边缘大概就十五厘米。
高野稍微挪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预想之中一阵僵硬的疼痛，紧接着就是一个喷嚏。
操——！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不过也没当回事。
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了。有山之前是不是说过什么，四点要量体温，如果还是三十九他就要去医院？
高野迟疑地拿起体温计，然后清零，思考了一会儿是把医生叫醒，还是省去这个麻烦，让他再睡一会儿。最终还是在昏暗的光线中摸下了床，然后轻轻绕到了床的另一侧。以前看的一部电影里的医生就是这么在不惊动患者的情况下割断他们喉咙的。呃，不太对，反正高野只会量个体温——他悄悄掀开被子，然后把温度计塞进医生的胳膊下。
此时此刻的有山医生，仅仅也就只是在被冰凉的体温计探头贴到的时候轻轻挣扎了一下，就像膝跳反应之类的，甚至都没把高野抓着他的手甩开。
靠。他是真的能睡。
高野心想，要是有人在他睡觉的时候搞这么一出，他绝对能在被子被掀开的时候就醒过来，然后呼的一拳把那人的牙打掉。
这么一比，医生就未免太没有防备心了。
过了几分钟，他把体温计拿出来的时候着实有点紧张。屏幕摁亮后还是一片刺眼的红光。高野都有点失望了。不过定睛一看，三十八度五。
高野放下温度计，琢磨起晚上又吃什么。他打算出去煮个粥。自己在家时绝对不会做的事之一又重复了一次，不过这事后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要不是一无所获，那就都算不上坏。
回卧室以后他继续缩回床上看动物世界，几分钟过后有山醒了，打了个喷嚏，然后就重新往床中间缩，高野默不作声看着他东张西望，最后也没坐起来，但是伸了一只手出来：“我温度计呢？”手的样子和高野映像里一模一样。
“三十八度五，帮你量了，外面粥也煮上了。”
他于是好一阵没回话，最后说：“还算不错。”他想了想，好像有点怅然若失，“你多久回去？”
“吃完晚饭吧。”高野说道。
“好，路上注意安全”
“不过有件事我觉得可能应该告诉你。”
“什么？”
高野放下平板，吸了吸鼻子，“我好像被传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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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高野在想，早知道都会来医院，他到底是在费什么劲儿呢？煮的粥后来也没喝上，原因是有山一听他说完，马上就翻了脸，接着就开始换衣服。
他一下子把睡衣脱了的时候把高野吓了一大跳。
“你干什么？！”
有山套上一件长袖T恤，然后接着是毛衣和外套。
“出门，去医院。”
“不是说不去吗？”
“现在要去了。”医生去洗了把脸，然后重新戴上口罩，从兜里把车钥匙扔给他。“你有驾照吗？”
“有啊……”
“那就好。”
“喂——！”
有山基本上是把他推出家门的。
到了医院，急诊室的女医生像是也没想到这个点了还能遇到过来看病的同事，正想寒暄两句，不过有山张口第一句话就把高野推到了火坑边上。
“流感患者，新鲜的。”
然后本来笑着的女医生也立马变了脸色。
几分钟过后，然后虽然高野一百万个不乐意，他还是被扎了一针。
扎针的护士挺年轻，也挺聒噪，高野在注射室待的几分钟内，她简直热情洋溢，张口闭口，没一句话和自己的工作有关。
“哎，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山医生主动跑过来挂水。”
“他挂水？”
“对啊，就在隔壁，估计今晚就在医院住着了。”
“嚯，早干嘛去了。”
护士听着高野的语气，掰开注射液，语气不知不觉间上升了一个调，“你和他很熟？”
“差不多吧，算朋友。”
“我听说他今天早上就请假了在家休息，哎，你是不是就是去探病的时候被传染的啊？”
高野觉得这女人有当侦探的天赋。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护士看他脸色，眼睛又是一亮。
“那你真的挺倒霉的。”她总像是有点幸灾乐祸。
“他以前生病都不过来的？”
“差不多，基本上人间蒸发，更别说还带别人过来了，我怀疑要不是你被传染了，他今明后三天都绝对不会出现。”她说得老气横秋，像是已经把医院里的种种都摸得一清二楚，和她的年龄完全不符。
护士说着，一针扎了过来。在此之前高野已经好几年没打过针了。
“好了，出门左拐，去有山医生那边等一会儿，你也要挂个水。”
“哈？我没听说啊？”
“处方签上有写的。”护士说着，指向一串鬼画符的标记，“早治早好！你肯定也不想病成他那样对吧？”
你是指他靠在老子身上看动物世界结果睡着了的那样？
高野把止血棉签扔了，其实觉得那样不是还挺好的嘛。又软和，还暖，比现在这个把他拉来医院挂水的家伙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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