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中又读到了鲍尔吉•原野的文章:《夜与雾 月与河》。
喜欢有趣的文字。有趣的文字不多见,原野便是其中之一。
不光是有趣,总觉得几十年过去了,这家伙好像还是一张娃娃脸。
他是不会老,还是返老还了童?
最初认识原野是通过女儿。女儿上大学之后,身在大城市,逛的是大书店,周围是读书人,见多识广,信息灵通,遂自告奋勇替老爸买书。那些年女儿买的书很多,文学类经济类历史类的都有。
我最喜欢的经济学家何清涟,散文家鲍尔吉•原野以及再后来的刘亮程,统统是女儿发现的。
当年有一套由贺雄飞策划的草原部落丛书,把北大才子余杰,孔庆东等等一网打尽。余杰如今默默无闻且下落不明。孔庆东则走向了油腻,成为他的恩师钱理群教授避而不谈的人。原野出生于1958年,比已经是老作家的刘亮程还要大四岁,按理说,也老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年轻人早已变得圆滑世故,贺雄飞为了钱甚至推出了张吾本的《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唯有原野还是那么有趣,那么干净,那么天真。
不信你看《夜与雾 月与河》。
先看看原野笔下的雾:“夜雾让夜更像水墨画而不是油画。我印象里面,雾是早晨的客人,像小鸟和露水都是早上的客人一样。夜雾晚上不睡觉,它们找不到睡觉的地方。山谷被核桃树占领了。核桃的青皮上的刺让雾不舒服。是的,雾怕刮蹭,你可以把雾看成没缝被面的棉胎。棉胎被风的鼓风机吹大膨胀却找不到变回棉胎的办法,只好随风飘荡,不明就里的人名之为雾,那就雾吧。”
作家应该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这双眼睛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出来”的美景。例如在春天,你很容易看见花,五颜六色的花,并由此“看见”春姑娘,但你却没有看见天,不知道那些花只是春天的表情;而且你也没有看见地,看不见大地正在释放另一个“天”——冬天——积蓄了整整一个季节的澎湃的能量。你在赞美春天时,轻而易举地抹杀了冬天的功劳。
笔者也写过雾,曾看得出来浓雾使远山很像水墨画。但是我真的没有“幼稚”到认为雾还怕刮蹭。鲍尔吉•原野看雾,我看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无比澄澈、无比干净的,属于稚子的眼睛。
夜雾怕河里的鱼着凉,想把自己变成一条薄薄的床单给河盖上。于是镜头摇向了河:
“河从降生那天起就开始奔流,它的童年叫做小溪,而比小溪更小的胚胎期是一溜从石缝流下的雨水(我觉得可以有更天真更清纯的泉水)。雨水汇入小溪,小溪又遇见了其它的小溪。它们匆匆流向低洼处。溪水占满低洼处后外溢,寻找更低的地方停留。”……
原野认为低处对水来说意味着长久、存留、安祥,因卑下而圆满,相当于人类憧憬高处。
读到这里,我不禁走神了。人生之初,也是如婴儿般光鲜,似小溪一样单纯。然而人之所以有无尽的烦恼,就是老想着往高处走,又因为“这山望着那山高”而觉得自己永远都在“低处”。
人最终走成了一汪死水,走向了干涸。
人为什么不可以学习水,顺其自然地往低处流呢?
为什么不喜欢低处的长久、存留、安祥和圆满?
人不爱动,能坐车就不肯步行,能躺着就不愿站着。
而河就不一样了,他的全称叫河流,所以一直在流,“带着一肚子鱼虾,带着各地的土壤和方言。”直到流入大海。
然而今晚的河不流了,停下来了,如此良夜,尝试一下睡眠也未尝不可。“河在夜雾的笼罩下睡意朦胧。夜的河在白雾的抚慰下酣然入眠,鱼虾亦尽眠。”
月亮出来了。
月亮高高在上,用柔和的白光把夜雾,把河,把树木和小草渲染成了梦幻。如此美景,连夜色都不好意思太黑。
家乡有三条河,其中一条叫北河。在一个夏天的夜晚,我一时兴起,半夜三更独自到北河边去听江声。
那天也有高高在上的月亮,那天的夜色也不好意思太黑。
河面泛起银鳞,河水发出梦呓般的絮语。
那天北河没睡,他像时间一样川流不息,直到天光大亮。
新的一天是从北河上游漂来的,同时漂过来的还有婴儿般光鲜的朝阳。
那一年,是1983年,我还年轻。随着北河水越来越浑浊,后来的我,也渐渐变得现实,变得迟钝,甚至变得麻木了。
在这个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时代,鲍尔吉•原野却固执地留在美奂美轮的童话世界。文中有一段看似不经意的话:
有一位年迈的哲学家被问及一生最美好的事情。提问者以为哲学家会回答结婚,当教授,买车买房,得奖或主持公平正义等豪迈的话题。哲学家答:此生最好的事情是睡眠。提问者再问:那活着与死亡有什么区别呢?哲学家想了半天说:不知道,这个问题放到下辈子考虑。
生活中不起眼的美好事物很多,我们要么粗心地忽视了,要么故意视而不见,非要装腔作势地杜撰所谓的宏大主题。大自然本就足以抚慰我们疲惫的灵魂,我们偏要费尽心思熬制什么心灵鸡汤。
柳枝上的鹅黄,我们嫌不够绿,要刷一层漆;樱花的红,我们嫌不够嫩,还得扑上一层粉。于是,我们的文字变得越来越虚假,越来越无趣,越来越——不干净。一篇又一篇文章,一个又一个作家,都显得老气横秋。
好在,有的人永远不会老。读着鲍尔吉•原野那“稚嫩”的文字,你至少可以暂时回到童年,变成一泓清泉,抑或一条欢快的小溪。而我,好像又回到了1983年的那个夏夜,回到了北河的水还是清澈见底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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