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我去了市一中。
到了宿舍,父亲把两个绿色蛇皮袋放下,坐着休息。我放下书包,环顾一圈,选了靠窗的上铺。
”下铺吧。上铺爬来上爬下不方便。”
父亲起身帮我铺被子,整顿好了,我们去教室报名。交学费的队伍排到了教室后门,我站在父亲旁边,看着人来人往,教室打闹的陌生面孔,楼下的大花园。
“叫什么?”戴眼镜的男人看着我爸。
“林晓倩。”爸爸的声音坚定洪亮,我的心里略过一丝不适感,在家一直叫“小小”。
中年男人直接将名单往后翻,再回到第一页,在第二的位置找到了,看了我一眼。
拿上收据,父亲嘱咐了两句“好好学习,好好吃饭”,随即转身下楼。我站在四楼的墙角,看着父亲的身影渐渐远去,一想到即将独自在这个地方生活三年,酸楚涌上鼻尖。
回到教室,翻开书本,看了半小时还停在第一页。
“同学你好,这有人吗?“
我摇摇头,一张明媚的笑脸荡漾在眼前。
”我叫朱可可,你叫什么?“
”林晓倩。“
”好好听的名字,等我毕业就去改名字。“
我被她的率真和开朗打动了,可惜,我们做不成朋友。
”我家在附近,只有中午回去吃饭,以后我们一起约饭吧。“果然如她,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我点了点头,反正也没人陪,多一个人也不坏。
教室的人陆陆续续到齐了,戴眼镜的男人走上讲台,示意大家安静。
“欢迎大家来到五班,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地理老师,我叫沈国伟。饭卡在食堂充值,上午没事,下午两点上课。”
话落即走人。
“晓倩,我们去吃饭吧。听说,一中的饭菜是四所高中里最好的。“
我拿上饭卡,一出门就被可可挽住了,有些不自在,城里的孩子都这么自来熟吗。
食堂在教学楼后面,旁边是操场和乒乓球场。我们直奔大食堂,给饭卡充值。
一说到食堂,不得不提初中的包菜土豆,土豆皮还残留着。哪天土豆块换成土豆丝,算是加餐。
真不把学生当人看。
吃不完的饭菜直接运给后院的养猪场。我们和猪的区别在于,我们具有最先享用权。
”晓倩,你想吃什么?“
左边是面包,中间是自助和烧饭,右边是各种面食。
”我买个面包。“
“行,我去看看自助,待会找你。”
小时候过年最期待的是外婆回年,她会买一种面包——中间是一层奶油夹心,外壳的面包松软香醇,咬一口,唇齿之间有一股清香的橙子味。
长大后,我也要开一家面包店。那是我儿时朴实且真挚的愿望。
为了方便可可看到我,我找了第一排的位置,抬起望向自助,正好和排队的可可对视。
很快,她端着卤肉饭过来了,我的面包也吃完了。
“你要不再买点别的?”大口吃肉的可可问我。
“不用了,不饿。”
“怪不得你这么瘦,没有一百斤吧。”
“90。”
几十年如一日的数字,只是因为营养不良,加上学习的脑力劳动和农活的身体劳动。
上学前,二伯家的堂姐送了两袋子衣服。堂姐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个子不高,但是伶牙俐齿,头脑灵活,这些年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每逢回家,就会出现一些我没见过的食物和各种各样好看的衣服。
外面的生活富足了她的钱包,身体也是,s码的衣服穿,好几百,穿了一两次,扔了怪可惜的,于是,身高年龄最接近的我自然成了这些“财产”的继承人。
“好羡慕啊,我胖死了,可是减不动,好吃的那么多。”
“我妈希望我长胖点。”漫不经心地说着,眼神飘向远处。
初二的时候,从省城转来一个男生,长得不算帅气,但是干净。因为这个男生,我每天多学两小时都觉得“第一”不保。有一次,我们之间的差距只有“0.5分”,不过,我还是第一。
一年后,他的爸爸调回省城,他也转走了。本应该开心的我,感到空虚,好像挑灯夜读的动力也跟着走了。
我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晚自习的铃声响起。
初三下学期,传闻他爸妈闹离婚,妈妈带着他回到了市里,他很努力,成绩比以前更好,年年拿奖学金。
我却有点心疼他。
“你有QQ吗?我加你。”那是初二的期中考试后,他来找我。
“没有。”
当时QQ号兴起,我没有手机,家里人管得严,不让去网吧,自然没有QQ号。他会不会觉得我不想给,我又给自己加戏了。
我们平时交集不多,唯一的默契就是两个都是最晚离开教室的人。他为什么想要加我的QQ?
初二快要结束的时候,如往常一样,教室剩下我们两个人,安静得只有翻页和呼吸声,写完英语卷子,我准备离开,回头看了一眼。
他在看书。
“我准备锁门了,要走吗?”
“嗯嗯。”他合上书。我不经意看到了书名——《撒哈拉的故事》,讲的是非洲的贫穷生活吗。
“你每天这么晚回宿舍不害怕吗?”他的眼睛很好看,长长的睫毛。
“在学校有什么好怕的。”
“对自己好点,以后没人和你争第一。”
我疑惑地看着他,看到了浅浅的酒窝。
”晓倩,你知道学校的帅哥在几班?“可可吃完了,腾出嘴来说话。
”不知道。几班啊?”为了显得不那么冷淡,晓倩故作好奇的神态。
“咱们楼上的清北班。“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学习那么好就算了,颜值也附赠。“可可端着残羹走向餐具回收处,我在后面听着。
”可能某些孩子的存在就是一种威胁。”
我想起了“苏皓轩”,他就是我整个初二学年的“威胁”,好在后来转走了。
离上课还早,我和可可绕着操场走了几圈后,回了教室。
我打开书,看了一会儿,有些乏累,趴着看,不知不觉睡着了。铃声响起,一个激灵,桌子动了,可可也醒了。我揉了揉眼睛,初秋的天少了盛夏的燥热,很适合酣眠。
三十出头的男人,个子高高的,头发稀少,戴着眼镜,抱着一摞卷子。
“这堂课考数学,两个小时,每人一张卷子,一张答题卡,每列的第一个学生来领卷子,最后一个同学领答题卡。“
话音刚落,教室躁动起来,第一排和最后一排的同学出动了。
“果然是魔鬼中学,第一天就考试,玩了三个月,都忘光了,晓倩拜托你了。”可可祈求地看着我,像是掉落湖里扑通扑通的旱鸭子。
“我也半斤八两。”
虽说在村子里野了三个月,钓鱼摸虾,拔花生晒芝麻,空下来的时候也在学习高一的知识,时而看看初三做过的卷子,看到题目的那一刻,熟悉感又回来了。
人在思考的时候是清醒的,数学最让人清醒。
四点,收卷。
“大神啊,你数学这么好,做这么快速,最后一题都写了。”
“数学简单,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费脑。”
“要是我数学和你一样,我妈就不用费心费力给我请家教了。你给我补课吧,肥水不流外人田,给你补课费。”
就这样,我有了人生中第一份工作,是给同桌补数学。那时,家教还未兴起,培训班很火。
补课时间是每周六下午两点到五点,在她家,一小时10块,包中晚饭。可可的妈妈在单位上班,周末陪可可,不太会做饭,好在省了两顿饭钱。爸爸是外企职员,经常出差,去了三次,都没见到人影。
本以为很难熬的一个月,在上课考试奔食堂中迎来了月末,上午的课程结束就可以各回各家,周日上晚自习。
“晓倩,你家在哪儿,远不远?”一个月的朝夕相处,我和可可的关系越来越好。虽然她大大咧咧的,但是心思细腻,知道我欲言又止的隐忍,时刻维护着我。
我需要这样的朋友。
“在方塘,两个小时的大巴。”
可可从抽屉拿出一个礼盒,”我爸从香港回来,带了好多巧克力和咖啡。你带着,路上吃。”
我看着那精美的包装盒,好像在电视广告中看过。“太贵了,我买了面包。”
可可把礼盒放回抽屉,”中午我就不送你了,我爸妈带我回外婆家。“
”嗯。“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周末快乐“。
可可有点意外的感觉,”你变了,林晓倩,不过我喜欢。“
我知道她口中的”变“,我收起了初中三点一线的生活模式,课间十分钟我会到走廊呼吸新鲜空气,晚自习偷偷看小说。对人,也多了一些温情。
从校门口坐公交到汽车站,提着行李箱找了后排靠窗户的位置,意识恍惚中,听到司机说出发了。司机开得很快,眼前的风景”刷刷”走过,很快走出公路,进入山路,摇摇晃晃的,我又进入了梦乡。
“高店到了,高店有下的吗?”
“有。”
我醒了,瞬间清醒,是那张熟悉的脸,我正准备打招呼,他就下车了,隔着玻璃,我们对视了好久。
是他吗?
是她吗?
大巴的门缓缓合上,我又往回看了几眼。依稀想起来,苏皓轩的外婆家在高店,过年的时候遇到过,只不过当时跟在爸妈后面,没有打招呼。
中午没吃饭,转车的劳累,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唱歌。我打开书包,准备吃一口面包,妹妹刚上幼儿园,最是嘴馋的时候,我买了一些面包和果冻。
出乎意料,我看到了熟悉的礼盒。这丫头什么时候塞进去的,想起来了,出发前,我去上了个厕所。
一天之内,双喜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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