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
箫剑
由于南北口音的差异,每到一个地方,总有人抬了惊愕的眼,问:“你是南方人?”真是惭愧,我简直羞于说自己是语文老师了,在南方,我的普通话还算是比较标准的,但一到东北,连提壶的格都没了。
可是我仍然保留了一贯的大方与微笑,对于自己觉得可亲的,会含笑点头:“是的,我是广东人。”可万一遇到惹人生疑的人呢,我就会像刺猬一样竖起防护的铠甲,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不动声色中拒人千里之外,冷淡回复:“我是哪里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乘大客车时就遇到这样一个使人不安的小伙子。上车时,他有意无意间挤了我一下,我便对他心怀芥蒂。行车途中,当他从另一个座位转到我身边坐下时,我就忍不住表示不满了:“你是坐这儿的吗?”一听我抵触冰冷的语气,他不高兴了,恶狠狠地回击我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这人怎么啦?”我毫不客气地回敬:“谁让你刚才挤我!”他便不哼声,眼中却倏地射出刀子般冰冷而盛怒的光来,周围的空气刹时变得紧张。我被吓住了,暗想:这人好凶,还是别惹恼他的好。
为了消除他的敌意,我佯装沉醉在窗外的优美风光中。当然罗,事实也是如此:澄澈的蓝天,飘逸的流云,成片蠕动着的牛羊,正渐渐滤去我的浮躁与不安。在我半真半假的微笑中,他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
想知道还有多远的路,不想问他,怕他骗人,决定去问开车师傅,而他大咧咧挡在我外面,只得向他借道。他一面不情愿她给我让了位,见我回来也没有主动让路的意思,我只好说:“对不起了,挤一下。”这时他便得意地让出一些位置给我进去,并调侃道:“你看,我挤你不行,你却要挤我。我不怕,你使劲挤!”我笑一笑,并不回话。其实我心里可讨厌他了。
在漫长的路途中,眯着眼睡觉的他不知不觉挨近我了,大腿也挪到我腿边来。我疑心他在装睡,沉思对策。这人性格一看就不好惹,除了水的温柔,我不晓得该用什么方法。好吧,我挤出了一丝“善意”的微笑,接着推醒了他,温声细语地说:“哎,太挤了,你能不能稍过去一点,天气太热。”我敢打赌,平日里我也不曾对其他男人这么温柔呢。他睁开眼,斜了我一下,倒是把腿挪开了,却开始逗我:“天气热不挤那什么时候挤?冬天挤?”
我大窘,赶紧转移话题,问他几点钟能到嵯岗,他告诉我他也到嵯岗去,全程起码得三个小时,我不太相信,因为售票员告诉我是两个钟头。
于是他说:“不如我俩打赌。”
我说:“我不打赌!”
“赌一下嘛!”
“有什么好赌的!行啊,要不这样,你赢了你先下,我赢了我先下车。”
“那样赌有什么意思?这样吧,我赢了你听我使唤,你赢了我听你使唤。怎么样?”
啊,真是恐怖!我一扭头,说:“不赌,不赌,就是不赌!”
他在偷着乐儿,我倒真怕自己下车时会被他跟着,心中卟通卟通直跳。
他又问我:“你是南方人?广东的?”怎能让他知道我是孤独的南方女子呢,虽说东北汉子给我的整体印象是热情豪爽、光明磊落、乐于助人。但我会永远记住那句话:“哪儿有光明,哪里就有黑暗!”谁让我是个异乡人呢,人在他乡,使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我也不得不学会小心谨慎。
仍旧害怕他,但这时我已觉得他不再那般可恶,而还是得防着他。我回过头来,向他报以最灿烂的微笑,在他殷切的期望中,我慢悠悠地说:“我——不——告——诉——你!”他刚浮起的笑容在我的话语中沉寂下去。
许是觉得没意思,他叹了一声,眯上眼睡觉去了;又许是察觉了我的抗拒,当有人中途到站下车,他主动离开我身边,换到别的座位去。
我身边很快坐下了一个蒙族女孩,而我也恢复了一贯的主动大方,与她愉快搭起话来,很自然地她问到我的家乡,我爽快地回答了。估计,那问了数遍也得不到答案的东北汉子也听见了,因为分明感受到他皱着的眉头下掠过一丝失落。
谁让你吓着我了呢?我只是一个异乡人啊!
三个多钟头后,我在一片荒凉的旷野中独自下了车,回望绝尘而去的客车,心中从未有过的舒坦!
箫剑: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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