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在新闻上看到一位只有25岁的摄影师鹿道森被确认身亡。真是非常悲哀和痛心。
他遗书的标题:“无需为他立碑,只愿玫瑰年年为他盛放。”
图片 关于他死亡的原因我们不能知道所有,但在他自己写到的介绍里有:童年留守,原生家庭,校园霸凌,小镇青年郁郁不得志……
在他最后长长的留言中,有一句:
“想我这样的人,请多爱我们一点吧,我们从来不缺对美好生活奋斗的精神动力,从不害怕困难 险阻,而是没有爱。“
我上周感冒了。生病期间看了一期最近的综艺节目《导演请指教》。其中郝蕾组的导演曾赠拍了一部表达自己青春期心路历程的《明月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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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短片拍了2003年非典背景下,学生也有一段不去学校、在家学习时期。一个叫明月的女孩有着类似于留守儿童的境地。影片里讲的是她和隔壁一位患有认知障碍症的爷爷的互动,以及她的成长。
最后, 导演曾赠的这个短片输给了同单元的竞争影片。不过我却很喜欢。
我的共鸣点在于:生命中有些片段和时刻,会变成很强的生命底色,甚至影响到我们未来如何看待世界。
我也算是一个留守儿童。
我的生命底色在学龄前的东北小镇。
我和我的姥姥姥爷生活在一起。
我有时和我妈谈起把父母在三个孩子中把我留在姥爷家的事情,我妈都有一个非常“美丽”的说法:你姥爷姥姥太喜欢你了,一定要把你留下来。
我妈平时是个语言朴实的人,不知道她是如何在这件事上想出这么“积极”的说法。这让我想到乔布斯自传中,他一直纠结自己被生母抛弃的事。但他的养父母说:“不,不,你是被我们选中的那个(the one)。“
今天从成人的角度,我能理解的我父母作为双职工家庭,要带两个相隔只有一岁多的幼崽,大概放下大的是当时的“最优”选择了。
对比于大部分留守儿童的童年残缺来说,我是幸运的。
事实是,我的童年回忆中充满乡下的乐趣和玩耍,而留在父母身边的弟妹虽然有幼儿园,但是也有被锁在家里,从床上摔下来骨折的回忆。
一次我和朋友吃饭,席间一位年轻一点的朋友刚把年幼的小孩送回了老家,于是一群心理学、教育学背景的人几乎一起教导她说:这样不可以啊! 孩子在幼年不和父母在一起,会有创伤啊!
在这番“教导”下,年轻的母亲就要哭了。
后来,我说,我就是不在父母身边长大的, 只要有爱就行啊!
就像《明月的花园》中,父亲是(为了抗疫)离家在外,母亲也并不理解孩子,只有隔壁爷爷有点意识不清的话语成为明月生活中的微光。 隔壁爷爷做的事情,无非就是把这个孩子当作一个平等的人,述说,倾听。
我的姥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在我的生命中扮演了这个角色。
年轻的时候,我在心里玩过“世界上最爱我的人“的排位游戏,我老公有搏得头筹的时候,但是有时候我生气了就把他的位置先后拉。而我的姥爷,总是可以坚定地占在第一或者第二的位置。
听我妈妈和姨妈们聊天,我姥爷应该是个个性闲散,性格也很暴烈的人。至少,他是打过他的孩子的。但是,我在姥爷家长到13岁,从来没有被打过,甚至也没有被骂过。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每次吃完饭,我姥爷就抱着我出去散步。小镇上的人都彼此熟悉。见面了就要打招呼,说:老爷子,带外孙女出来散步了。我一般就趴在姥爷的肩上,也不理会。但是如果遇到我喜欢的或者新奇的声音,我会支棱起来,我的小手刚好可以放在姥爷的头上。姥爷是光头,但是很扎手。我一般也就看“来者”几眼,并不答话。姥爷从来不强迫我叫人来展现我的家教。
再大一点,姥爷拉着我去散步。
我总是吃饱了就困。最后就变成了拉着姥爷的手,围着他转圈圈。转啊转啊,就睡着了。醒过来往往是第二天早晨。如果是冬天,新一天的炉火已经生起,第一壶开水的水汽氤氲在房间中。有时候我姥姥会给我冲一杯麦乳精。小时候觉得麦乳精是天下最好喝的东西。当然,我那时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包着精美糖纸的糖果,还有饼干小点心。我妹妹和弟弟这样的小朋友每天要背着个小红皮包,里面装几块饼干,像父母上下班一样,去一个地方,叫做幼儿园。
也并不是每次睡过去醒来都这么愉快。小镇上有家电影院,如果一旦有电影放映,大家都去看。我姥爷也带我去看电影。我记得有次去看的电影叫做李慧娘,算是个鬼片。不知道现在还可以看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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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电影回来的那个晚上,在睡梦中,我的小脑袋中就有很多人在追打,人太多了打得太激烈了,我觉得我的脑袋已经容不下他们了。我病了两天。迷迷糊糊,我听到姥姥在埋怨姥爷带去去看电影,吓着了。我姥爷只是低声说,不碍事。
我姥爷不太把我当作小孩。
例如他从我很小就告诉我要好好锻炼身体。后来,我回到父母家上学。我把自己学习的奖状和奖学金(10块钱)寄给他们,姥爷回信还是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要只是学习。
后来我都上大学了,不会骑自行车,姥爷那时候已经驼背得很厉害。他问了我好几次,你要不要学自行车啊?我来给你扶着车。
在《明月的花园》中,隔壁爷爷说,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是健康和发展。如果我姥爷回答这个问题,大概会说一样的话。
我姥爷不太把我当作小孩。做什么事情都带上我。
例如在夏天傍晚时候,给房屋前面一大片园子浇水。姥爷就说,来来,跟我去浇园子。我的工作就是跟着水流跑,喊着:水流到辣椒这里了,水流到柿子这里了。东北的夏日傍晚暑气并不重,刚刚打上来的井水是凉凉的,流到地里有一种很清新的土气。黄瓜搭着比较高的架子,水流的走向看得不是一目了然。有时我想蹲下来看一看,可是一蹲下来,我就想起了七夕时在架子下可以听七仙女和董永说话,但是我一次都没有听到,不知道今天是否可以听见?我就蹲在那里听。 要过好一会,姥爷在井边问,水流到了没有啊? 其实,他并不需要我看水,只是再给我个跑来跑去锻炼的机会。
虽然现在大家一说到北方时这样浪漫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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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对于居住在东北的人来说,冬天漫长无趣。所以,东北人才那么爱三亚吧。
在大半年白雪覆盖的地方,我们小孩对于堆一个雪人根本没有兴趣。当然,当时也没有滑雪这些高尚运动。出去一下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只要露在外面的地方就知道什么就做“刺骨的寒冷”。
冬天每天吃两顿饭,晚饭在下午4点多就吃完了,天色也暗了下来。那时没有电视,很少广播,更没有儿童绘本或者亲子活动。
在公私合营之前,我姥爷开了一家鞋铺。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在一家木工厂做会计。但是每年过年前的一个多月里,他会为家里每个人,尤其是他在外地三个女儿的家里每人做一双鞋。
我姥爷家的右侧厢房的一面墙上,挂着很多鞋楦,那是我迄今为止看过的最有冲击力的garage 的陈列墙面。
于是,最寒冷漫长无趣的一个多月,我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姥爷旁边,陪他做鞋。有时为他递个线啥的。姥爷做的鞋子绝对纯手工,全牛皮底子。如果是小朋友的,就用漂亮花色的细条绒做鞋面,中间用黑色的皮子拼一个中缝。我边看着姥爷做,边一搭没一搭地聊,例如,这双是谁的啊? 他们在哪里啊?如果这双鞋做好几天,可能同样的话我就重复问很多次。
做好的鞋子用鞋楦撑好,头圆鼓鼓的,特别精神。
随着时间的推移,做好的鞋子越来越多,列队站在一排。我就每天清点一遍,或者就再问一遍,这是给谁的啊?他们在哪里啊?.....
年越来越近,做好的鞋子越来越多。而我的枯燥无趣的冬天似乎就过了大半。
接下来过年前后的一个月日子太丰富多彩了。(可惜那时候没有智能手机,没能留下这些鞋子的影像。)
几十年过去了,我姥爷去世也有二十多年了。
可是小时候的这些事情,就静静地沉在心底。在冬天到来的时候,在感冒不适的时候,忽然就苏醒起来,像是做鞋时点着的煤油灯的微光,像是姥爷小时候拉着我的手掌,有温暖和慰籍。
我离上次更文有段时间了。
最近经历了一周感冒,就把手头的事情都停了下来,足足休息了3天。大部分时间在睡觉,感觉在对身体里抵抗力相关细胞说,我已经关闭了所有能量消耗的渠道,你们去战斗吧!这样做确实非常有效,连我的普拉提教练都说,你一周复原算是好的,很多人现在一感冒就拖拉到半个月一个月的。
感冒期间的连续睡觉有点恍惚感。尤其这几天有赶上上海季节变化。感觉不是“天黑请闭眼,天亮请睁眼”,而是:我睁眼的时候是秋季,再睁开眼就到了冬季。似乎自己躺在床上没有动,而时间,却偷偷地自己先走了。
平时我很少(记得)做梦,这几天却做了很多梦。梦到很多小时候的场景和我姥爷。所以就写了今天的这篇文章。
我有时候也和我的客户去谈他们生命中那些温暖的时刻,也许是像我这样和我姥爷浇园子,做新鞋,或是妈妈为他收拾的入学行李,有的人记得第一份工作时老领导对他讲的鼓励的话,这些简单的善意,细小的温情,让在他们混乱无力时,可以相信:这世界上至少曾经有人信赖、关心你!
看到文初的鹿道森自杀的新闻,我也想过如果他得到更多的爱和关怀,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我也总是希望,在细碎的日常生活中,可以多一些温暖和爱,少一些网络陌生人之间的恶语伤人,多一点家人耐心体贴,哪怕就是对外卖小哥说声谢谢!
祝你们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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