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抽象系统的本质
从全人类的角度看,现代化的到来制造了一个不均等的图谱。时空分离与脱域机制将自我与运作着的庞大社会体系之间的空间拉大,在这个对每一个体而言并不均等的空间被抽象系统所填充。对于中国人自身的感受而言,最典型也是一个狭义的表现便是互联网的出现,使得前网络时代的绝大部分需要亲自动身去进行的活动——去政府机构办理业务,去商场菜市场卖东西,去亲朋好友家聊天,去下馆子吃饭,都通过互联网这一工具在足不出户的状态下解决了,我们完成了活动,但完成活动的过程被直观感受到的却越来越少。广义的抽象系统离我们更加遥远以至于我们几乎快忽略它们了——这是拜现代原来越精细的分工所致。我们可以不用去理解超大规模集成电路的运行机制而不妨碍我们使用手机和电脑,我们也不用去了解我们生活的城市的供水供电体系如何运作而不妨碍我们下班用电热水器洗个热水澡。我们甚至不用去关心工作中我们上一个流程是如何运作的,我需要关心的只是上个流程的产物是否会影响到我所在的流程的运作。这就是现代性的抽象系统,现代人被它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而只有仍处在前现代性中的个体才可能对自己所身处的环境面面俱到的运作,这样的面面俱到基于本土化的生活方式。他们在现代性时代中依然大量的存在着,但是与庞大的现代社会体系并无多少交集,他们的生活依然遵循着传统与约定俗成,同时他们也身体力行着各种活动——就像已经过上现代生活方式的祖辈一样。
这样的不均等很容易给人制造了这样一种观念,即依停留在前现代性生活方式中的个体是封闭落后,必将彻底淘汰的生活方式。而事实却是,处于抽象系统中的我们在拼命追求亲身体验的机会,哪怕这些体验消耗了我们的时间与经济——不管是周末的聚会、逛街还是假期的旅行度假——因为抽象系统制造了一个主体体验的离场,它与现代性的专业化-隔离的特性一起制造了完全异于我们前现代性祖辈的焦虑格式,一种不确定的,处处需要自我判断与自我风险承担,以至于对此产生的焦虑都制度化了。这种过度符号化的离场催生了各种各样的“现代病”:职场心理健康问题、结构性智障等。在这里具有前现代性色彩的在场体验便对现代性有了优势:一种属于田园时代的有温度的联结,它将即将原理我们的引导与被引导的关系拉回了我们的体验之中,在这里焦虑被化约为简单直白甚至充满乐趣,并且坚实的现代社会运作体系为这些在场的体验空间提供着物质基座和安全保障——体验在场的同时我们还不需要去承担萦绕着前现代性的生存焦虑(所以这样的体验成为了现代最普遍的虚拟商品之一)。
无论是休闲的自驾游、体验传统生活的农家乐,还是教育的体验式教育或者一对一的教学,向导、店主与老师都在体验期间扮演着引导者的角色与消费者达成了现代性体制之下所没有的纯粹关系,他们是消费者的引导者,而在不同于商业运作的纯粹关系中,引导者意识则更有价值,它上升到了个人与人类的精神流向与灵魂的塑造,这种关系便是心理治疗师与来访者和哲学家与人类社会的关系,心理治疗师掌局于来访者的生活进程,哲学家则掌局于人类的命运演绎,二者更加离不开在场的直接连接。同时,二者还担负着超越于惯常现代性个体的任务,哲学家和心理学家更加需要对抽象系统的结构和运作有充分的认知,抽象系统对于身处于其中的个体的相互作用与相互影响,以及其演绎模型以及发展方向。这也是必须的,哲学家与心理学家必然要做到比处于抽象系统之中的个体看得更远,更深入细致,体验的更深刻,才有资格成为引路人,为来访者与人类拨开现代性体系的重重的迷雾。
现代性经验传递与在场
前面的备忘录里已经阐述过,我们在刚刚踏入幼儿园的时候就不得不与体制达成了矛盾关系,这便是我们最早的经验到的抽象系统与自我的感受与需要产生的矛盾与摩擦。在现代,经验的传递已经高度社会化:学校,班级,一个老师要面对十位数以上的学生传授知识,而更先进的远程教育,网络公开课更是把这个师生比落差推向了极致。这种关系模式的改变将前现代性中一种理所当然的观念分离了,即知识的传授与师生(徒)关系中的势能差,现代性的时空分离可以做到比过去更快速的将知识复制出去,同时还可以避免直接面对知识传授者时被大他者阴影俘获的困扰,学习脱离了浓厚的传统时空联系和在场的师徒关系中分化出来,知识被打包成了商品,以交易的方式完成了传授。对于学习模式的转变无疑是现代性带来的众多将传统生活方式高效率化的案例之一。当然,我们制度性的反思一下这样的转变,也同样能感受到这种学习方式的分离也产生着一些消极影响,除了前面所讲过的在场感的消失,还有提携感的消失。势能差随着师徒关系的离去的确使我们学习知识的时候松了一口气,但是对学习状态的监督也随之消失,过去可以由家长和老师代理行使的监督学习的职责,现代社会中只能由自己承担起来,这对主体的心智、节律、自律自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当自我的功能在失去他者的情境下发挥了效果,个体才真正享受到现代性学习模式带来的高效。
晚期现代性的轮廓
如果站在一个上帝视角的角度看待人类由前现代性向现代性演化直至极盛现代的过程,那就是散落在世界各地的碎片化的人类社群不断整合为一个“地球村”的过程。“地球村”这个形容很好的揭示了这一演化的特性,即宏观生活方式的延续与微观生活环境的剧变。不同的时代人们同样需要为生存和发展而思考和行动,同样面临着问题和机遇,但是面临的问题和机遇与思维模式和行动方式早已不再运作在过去的格局中。就新问题而言,极盛的现代性带来的新问题可以用两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紧张和迷惑。紧张表现在时间资源的紧迫。前现代珍贵的是生存资料,那么现代尤其是其极盛时珍贵的便是时间,脱域机制使得现代性个体关系变得动态与海量,在单位时间无法改变的前提下,对关系质量优劣的鉴别与选择扬弃成为了适应现代性的心智化的要求,这一要求衍生出了面对频繁解离的道德勇气和独处的能力,还有节律的生活。时间资源的紧张也使得制度化不仅是对社会运作机器的要求,也成为了对个体生活方式运作的要求,主体与客体资源的联系与解离不再随心所欲或盲目跟从,而需要对任何一个连接的成本进行评估与精算,同时自我情感的表达、情绪的管理与自我意识也不再任由其要摆与浑浊——它们都需要被管理起来了。而迷惑则带来了反思与怀疑,这一点在脱域机制下晚期现代性人类“变成了我们”的特征中很明显的看到。追溯到早期现代或者前现代的时代人类还不是“我们”的时候,敌人是显而易见,并且不需要去怀疑的。而当现代性发展成熟,人类成为了一体,那些为“敌人”准备的庞大军队与昂贵的武器成为了尴尬的存在。当指向他者的对立因为“无他者”时代的到来而变得空洞和牵强,主体意识的现象将对立指向了自己,也就是反思的到来,反思的到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抽象系统与社会分工让处理体系内部繁杂而棘手的矛盾与问题比对抗外部矛盾来的更加实际与迫切。而曾经对外部客体的对抗机制也有了制度性的转变,怀疑替代了对抗,成为了对于客观存在的制度性扬弃。紧张与迷惑的瓜熟蒂落便是专业化制度化与现代性反身性,它们形成了个体向适应现代性生活方式转化的精神动力结构。在现代性的生活方式中,这一套动力结构将形成主体内在的自我增效与完善的循环,保障主体的技术体系在现代抽象系统中的运作。
第一章为我们勾勒出了一个现代性的轮廓——一个繁忙的,制度化的,同时追求着物质性的高效与精神性的高度体验的,制度化的剖析自我与世界的时代到来了。以实用性的观点来看,我们对现代性特征的认知是我们适应和在现代社会中发展与实现突破的基本前提,而以发展性的观点来看,对现代性的认知更是我们正视现代性,脱离对其的低维对抗,摇摆与枯竭,缔造这个时代属于自我的精神生活的前置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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