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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画(32)尘土飞扬

寻画(32)尘土飞扬

作者: 扶青 | 来源:发表于2018-06-09 11:58 被阅读268次

上一章:寻画(31)古画北归

寻画(32)尘土飞扬

沈维忱看着郭司令,不慌不忙地回答道:“这几件衣服是我母亲结婚时穿的,因为都是民国时期的旧式样,属于四旧,我父亲挑出来与旧书画堆在一起,要烧掉。我觉得可惜就拿回来了,因为我爱人是厂里业余剧团的演员,她和我说演旧社会小姐太太时缺少合适的服装,这些东西还有那包首饰是我准备给她们剧组当道具用的,废物利用,这有什么不对吗?”

沈维忱神色泰然,回答的得体,郭司令一时挑不出什么破绽。正犹豫间门口有人探头叫他,原来是上海那边来长途电话询问战果。

电话那边肖威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背包里就三件衣服和一小盒首饰?还有一本东周列国书?再没别的?怎么可能呢?”

郭司令说:“真的没有,衣服和首饰他说是给厂里业余剧团做道具用,他说,他爱人要不是剧组演员的话这他也不拿。”

肖威:“你相信他有这么高的觉悟吗?”

郭司令说:“不相信又能怎样?既然没有你们说的那些东西我们就得放人了。”

肖威无奈地说:“放了吧。”

郭司令对手下吩咐道:“把那个姓沈的放了吧。”

手下人问:“放了?那东西呐?”

郭司令一摆手:“让他拿走吧,哼,也不弄准确点,净放空炮!哪来的委任状和名画?”

上海那边肖威放下电话自言自语道:“奇怪,那幅郑板桥的真迹他们也舍得烧了?”转而他又恨上了沈嘉兴,好你个笑面虎,一定是知道我们要抄他家,他妈的,宁可烧成灰也不给我们留下,这种对无产阶级专政心怀敌意的人一定得好好的整治整治!

走出长春大学,沈维忱先是为自己的那番辩解感到得意,嘿,我怎么这么聪明呢?也是,那三件衣服虽然贵重但现在看来真的是很资产阶级,年轻女人如果穿在身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根本上不了街。所以,这些红卫兵对自己的解释不由得不信。

是啊,东西哪里去了?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李辉他们离家二十多天了,团里几个年纪小的女生都不愿意继续走了,杜大海决定往回返。由于滞留北京的东北学生太多,接待站工作人员让他们耐心等待。

团长杜大海头脑确实比较灵光,他跟李辉杨志萍等几个团核心说:“我们窝在这两三天也排不到票,就算是排上了车里也挤得要死,莫不如我们去天津,天津回东北的车也不少,没准我们不用出站就能赶上去长春的车。

事实证明杜大海的判断完全正确,他们乘坐的火车下午六点到天津站,站台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十几分钟后将开来一趟去长春的客车。正如杜团长说的那样,当时东北多数串联的学生是往南方城巿走,往回去的人数相对少一些。李辉他们上车后发现虽然车上没有空座,过道上也站了一些人,但还是可以走动,还是有一些空地可以坐。

李辉拉着杨志萍往车厢里面走,他想看长坐位上有没有坐着的全是瘦子。三个瘦子占的地方小,挤一挤,可以让杨志萍搭边坐下,他知道长得漂亮的小姑娘容易获得人们的同情。

沈维忱正在低头吃咸鸭蛋就酥饼,有人在他肩头上使劲地拍了一下,他一激灵,扭头一看是小舅子李辉,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五官清秀的姑娘。

“姐夫?”在车上遇见沈维忱,李辉即惊喜又有些意外。

沈维忱连说:“太巧了,真是太巧了。”他看了看杨志萍说:“你是杨局长的女儿小萍吧?”媳妇和他闲说话时提到过这个姑娘,说她是弟弟青梅竹马的女朋友。

杨志萍微笑着点点头。

沈维忱站起来对她说:“我坐的时间长了,腿有点麻,来,小萍你坐这。”他手往行李架上一指:“这个箱子和这个包是我的,你照看一下,你饿的话布兜里有酥饼和鸭蛋,我吃不了,你帮我吃吧。”说完拉着李辉往列车连接处走。

沈维忱从昨晚一直在思考,他知道家如果真被抄的后果,觉得东西放在自己那个十几平米的小房子里也不一定安全。万一呢?事情就怕万一。还有,东西拿回家媳妇能不看吗?她会不会产生贪念?对这一问题他与母亲想到一块去了,最后决定还是把东西存放在岳父家稳妥。岳父是建国前的老干部,又是局长,红卫兵不可能抄局长的家吧?再有,通过近距离交往观察,他觉得岳父李常喜为人正直,有操守,不可能将亲家的东西据为己有。

在车厢连接处,他跟李辉说:“小辉呀,我不瞒你,我从家带了一个帆布箱子。箱子里有几幅画,其中一幅是你家的,我父亲说还给你爸。另外箱子里还有几件我妈喜欢的东西,我打算把这个箱子先放到你家,你看行不行?”

李辉一路串联走过来什么不知道?就说:“行啊,明天下车我就直接拿回去,箱子你上锁了吧?你锁好,我尽量争取不让我爸妈看见。他们要是看见了问,我就说是替要好同学家暂时保管的。”

沈维忱说:“你真聪明,这样最好,明天下车你两个拿着箱子先走,我随后出去。暂时放你家几个月,运动一结束我就取走。”

按照正常情况判断,他估计文革运动最多到明年开春就会结束。

第二天下车时李辉拎着那只旧帆布箱和杨志萍挤出了检票口,待他俩走了一段路回头张望时,早已不见了沈维忱踪影。

杨志萍说:“咱走吧,别等了。”俩人往公交汽车站方向走。李辉问:“我姐夫你这是头一次见到吧?你觉得他人咋样?”

杨志萍没有回答,她向前面一指说:“你看,他们在干什么?”

大街上,一群红卫兵在墙上贴大字块,另一群红卫兵在高唱:

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革命师生齐造反,文化革命当闯将!

忠于革命忠于党,党是我的亲爹娘。谁要敢说党不好,马上叫他见阎王!

他俩停下脚步,站在街对面看大字块上的字。这一看不要紧,把李辉吓得魂飞魄散。这条大字块标语很长,写的是:坚决挖掉长春市文化界反党反社会主义黑线的根子一一李常喜!

李辉将帆布箱放在地上,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事情来得太突然,他头有些发晕,心头突突乱跳。怎么回事?出门才二十多天父亲怎么就成了反党反社会议黑线的根子?

杨志萍跑到街角报亭买了一张今天的晚报,晚报头版的大字标题跟红卫兵贴出的一样。她把报纸上的内容扫了几眼回到两眼发直的李辉跟前说:“咋办呐?这是真的,报上都登了。”

是啊,这是真的了,我该怎么办啊?李辉说:“怎么会?我爸什么时候反对过党?反党还让他当局长?”

杨志萍说:“彭真还是北京市长呐,大不大?不也是成了反党分子?现在好多事都让人想不明白。”

李辉看了看身边的箱子说:“我爸的事我说不清楚,即然这样了,那我姐夫的这个箱子就不能放我家了,小萍,把它放你家咋样?”

看到李辉失魂落魄的样子,杨志萍说:“那好吧,你先到我家吧,今天是星期天,我爸大概在家,市里的事他应该知道,你问问他这是咋回事。”

杨士元和吴敏出去了,家里只有小弟,杨志萍将沈维忱的帆布箱子放在自己房间的床铺下面。等了一会儿,不见志萍爸妈回来李辉急着要走,志萍提醒道:“对了,你给家里先挂个电话看看。”(六十年代只有局级和个别处级干部家里才有资格装电话)

李辉拨了几次,电话里都是悄无声息。他无奈地看着杨志萍说:“没峰音,看来家电话让人给掐了。”

杨志萍说:“那你先看看报纸吧,再等一会儿。”

杨士元夫妇回来了,吴敏见女儿回来了很高兴,她对李辉说:“小辉,饿了吧?等着啊,我给你俩煮挂面吃。”

李辉对杨士元说:“杨叔,一下火车我就看到街上贴的大标语了,我爸的事你知道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常喜的事杨士元当然清楚。近一个月红卫兵闹得凶,省市领导怕引火烧身,便匆忙抛出一个文化局长,定性他是文化届反党黑线总根子。但凡长点脑子的人看了这个头衔都会觉得可笑,李常喜就是个小局长,上面有省市委宣传部、有市委书记、副书记、市长、副市长,干什么不能干什么有好几个婆婆在那管着,他算哪门子总根子?这连丢车保帅都算不上,只能说是丢卒保车。通过这事他算是彻底看清了一些人的真面目,政治斗争实在是太令人生畏了。可是李辉虚岁才十八岁,生荒子嘴没有把门的,这些话能和他说吗?当然不能。

他一本正经地和李辉说:“小辉呀,事情出来了你也别太想不开。我和你爸是两个局两个系统,报上点名前我真不知情,我也是昨晚上听收音机新闻才知道的。坏就坏在你父亲是文化局长,他要是工业、农业、交通什么的局长我觉得就不一定有事了,文化大革命就是要从文化口开刀。”

“那,杨叔你知道我爸怎么反党了?报上登那些都是真的么?”

“报上登的大都是根据文化局下边人贴的揭发大字报整理的。”杨士元心里说:李常喜为人宽厚,不爱整人,怎么这次一下子冒出这么多“革命群众”的大字报?分明是有人布置,可是没有证据这话是不能乱讲的。

李辉不吭声了,报上说他父亲批准出多少本反动书刊,同意演多少部封资修京剧、话剧、歌剧;说他大搞奖金挂帅,给创作员和编导演员发奖金;说他一九四三年出资以他岳父的名义买地,他才是真正的地主;说他作风有问题,与江小嫚关系不正常……

李辉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里,宋春杏见儿子回来了两眼顿时涌出了泪水,叫了一声:“小辉!你可回来了,你爸他,他,他进反省室了。”说完这句便哽咽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母亲的哭述他不奇怪,奇怪的是头上一直扎个头巾。后来他听说母亲在学校不但挨斗了,还被红卫兵剃了鬼头。

书房的书架上少了不少书,墙上的画一张也没有了。让他猜着了,早在五天前家就被红卫兵抄了。

两天后,杜大海派人来跟他说,只要你贴张与反动家庭划清界线的大字报,你仍然是光荣的红卫兵战士。从不骂人的他将红卫兵袖标摔给来人,嘴里骂了一句:“滚!”

半个月后,吴敏才发现女儿床下多了一个帆布箱子。她问志萍:“哪儿来这么个箱子?”

志萍漫不经心地说:“李辉放到这的。”

晚上吴敏和杨士元说:“李常喜和宋春杏这回是彻底的倒了,我就怕这俩孩子想不通再落下点啥毛病。小辉不来了,咱家小萍一天也不吱个声,不问不说话。诶,你知道不?”

“知道什么?”

“小辉放咱家一个帆布箱子。”

“在哪儿?”

“在萍儿床底下。”

“唔,孩们的事,装不知道吧,睡觉。”

这些日子杨士元心绪越来越烦乱。今天他得到消息,两天前,在交通局工作的复员军人,自称是烈士子弟的宗汉光带领一伙人冲进市体委抓走了方立成。在交通局大院批斗台上,宗汉光控诉方立成当年抓他父亲的罪行,又说方立成是国民党特务、汉奸警察所长。台下群情激愤,台上一顿乱棒。结果,五十六岁的方立成当场死在了批斗台上。

身在公安局的高书剑也遭人举报,说他是罪大恶极的杀人犯……

吴政单位也有人拿他父亲吴宝成临刑时喊反动口号来说事,想重新定位他的家庭出身。还好,吴敦这时已经被提升为驻军某部宣传科长,他带了两个战士来到哥哥单位,对那两个起刺的造反派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之后再没人敢提这事了。

杨士元也遇到了麻烦,有人开始琢磨:杨局长的家庭出身真的是普通店员么?在旧社会,店员的孩子有几个能上学念大书的?有几个能请得起人教武术的?解放前他在汉奸部队当了那么长时间的副官,这期间他都干了些什么?参与没参与杀害革命群众?

一个接一个的小人扑面而来,为了应付一个接一个的质问杨士元已经心力交瘁,哪还有心思寻找祖父遗失的那张古画?

谁都没有料到文化大革命会没完没了的搞下去。一九六六年年底,五月份下乡的金璐璐回来了,见到李辉她问:“你们还没毕业啊?”

一九六七年七月,金璐璐回来发现同班同学还没毕业,她感到惊讶。

一九六八年七月,金璐璐回来见到杨志萍,她十分不解地问:“你们怎么还没毕业啊?”

是啊,后世的人怎么能理解得了中国曾经发生过这样荒唐的事情?

外面的世界风狂雨骤,尘土飞杨,你方唱罢他登场。《竹石兰蕙图》静静地躺在杨志萍床下,没人触动不见日光。

床铺下堆满了杂物,由于经月不打扫旧帆布箱子上积了一层灰尘,人们似乎把郑板桥的这幅画忘了。

下一章:寻画(33)无事也怕鬼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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