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祭生死

作者: 雪肃竹 | 来源:发表于2020-03-20 15:56 被阅读0次

    二月初,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走出昏昏沉沉的教室,看到一株繁花盛开的老树,那成片的粉白在带着晶莹凉意的光下熠熠生辉,好像是贮存在树里的冬雪膨胀成的绒。在梦里,我仰头望着它们,久久不语,惊喜又安心。

    那时梦外花没有开,但我已经怀着一种颤抖到绝望的希望在渴望春花了。那时梦外,杭州秋冬的阴冷仍不肯退席,凄凄惶惶的雨下了一场一场又一场,榉树、朴树、玉兰甚至一向最热闹的垂丝海棠都光秃秃的,樟树的叶也干了黄了、蒙了灰,无非有一只喜鹊在无聊地滚动枫香果子。去年的落叶在石板缝里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荒芜的和逝去的。我不是不爱荒芜,可我确实渴慕繁花。

    我担心,担心春日不再来。担心花儿们终于去向泰戈尔诗中的星空,不愿理会我们尘世的纷杂。

    但二月末了,花儿们来了,它们安静美好,谦和恭顺,不予以讽刺也叫我明白自己的烦躁与可笑。只要一点点暖意,它们就悄无声息又轰轰烈烈。先是食堂边赭色枝干的樱花树,初见我尚自暗自嘲笑它们如碎纸屑一般的卑微,可见我既于内心渴慕它们又因为心肠刚硬而拒绝它们。它们不语,它们盛开。终于有一日,我坐在食堂里往窗外一望——雪白的花,成片成片,像云团,洁白发亮,纯洁的生机穿透肮脏的玻璃窗,穿透我死气沉沉的心肠。

    我的梦,来了。

    我开始敬畏,不自恋于心肠的遐想,我敬畏每一株现实里泥土上的草木,敬畏梦的启示。于是我及时地看到每一种从冷冬课堂里下课的花朵。

    紫粉色的广玉兰,美丽优雅的渐变色,如同文艺复兴时期油画里被定格的柔缓动作,是的,广玉兰像一个定格的动作,神把调好的颜料轻轻一刷、再凝滞。那样从容,既有玉的明朗温润,又有兰的神姿绮丽。

    接着是草地上冒出的黄白紫三色野花,点落在毛茸茸湿漉漉的青草毯子上,非要你以贴近大地的心态去观察才可以见。

    垂丝海棠没有想我期盼的那样粉面含春,它先是静静抽出嫩芽,接着点点新红缀在繁叶里。我对它关心过度,总认为它该是最娇媚的,可这爱惜芳心莫轻吐虽不遂我心愿,却也美好。

    但是担心,担心又来了。三月是阳春,杭州好像一下子到了夏,热气钻进每一个角落里,我看着有萎蔫之势的玉兰又焦躁起来,我觉得我错过了一切温和的春事。去年我记得,每每到周末放学回家的路上,总能看到运河一点点绿了,河水一点点涨起来;能看到椿与梧桐在微凉的小雨中长出新叶,谦和可爱又娇嫩。那时候,我总想明年春天是一样的,所以没有好好珍惜柔和的春风。

    但我好像错了。

    今时的春雨总是风风火火,会不会我已经错过了春天?

    我的心随着骄阳而灼痛。是春雨来浇灌我心的干涸与偏执,傍晚时昶风拂耳,接着就是好一场淋漓。等九点我伴着金黄的弯月回家时,就看见矮玉兰的花苞半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上了楼往下一看,呀,垂丝海棠在细雨里嬉笑,粉面喜人。之后的日子里,贴梗海棠、紫荆、扶桑、八阳也陆陆续续地绽放。我清晰得记得一天晚上教学楼的灯光掩映着花儿们,垂丝海棠天真烂漫,紫荆优雅神秘,我突然就明白了何为姹紫嫣红,何为尽态极妍。

    有许多曾经懵懵懂懂的词语与情感都在与草木中的共处中逐渐明朗。我每每有不如意与失望的情绪,看着那些快乐的生灵们,也就消散了种种消极。我逐渐明白我不该担忧,不该担忧冷雨、骄阳或是狂风,因为草木从来不让我失望。草木们顺应着自然的风露雨阳,从来不会有什么从天地里得不到的希望。于是我也学着随遇而安,而非战战兢兢,我学着接受广玉兰的零落成泥,接受四月的一霎清明雨打落梨花樱花和海棠,接受没有依水而生却依然坦然和乐的老柳树,接受新芽如刺般丑陋的喜树、接受竹林的落寞。

    于是我得以加入而非旁观春天,当樟树抖落旧叶,点燃绿意时,我发现一种新与旧相续的神奇感。生与死的过度在我的见证中完成,每一次顺应与抗争的绽放都是为了我,或者说我们,众生。

    当四月芳菲渐尽时,我领悟了花的一整个历程,我明白了它们是生死之间的祭礼。生为了死,死也是为了生。焦虑和虚无在生死之间是多余的,唯有那种爱和美使天地的大道理按部就班、循环往复。

    我种下凤仙,并听说玉兰还会再开一次。我想当明年荒芜来到时,我握着种子,不会再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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