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乡亲们质朴实在,讲不出什么华丽的言语。他们若是要评价某个人有气质、有内涵,是个鹤立鸡群的佼佼者,使用率最高一句话必定是:“某某人跟个先生一样!”
这里的“先生”并非影视戏曲里“某某小姐”“某某先生”那样轻飘飘的人物设定,而是一个蕴含着肯定与赞美的特定称谓。
在我们村儿,“先生”这两个字含金量极高,包含的范围却极小。真正被普罗大众统一认定的“先生”只有三类人。
第一类是老师。
老师不论男女,不论年长年轻,不论是教主科的还是教辅科的,统统缀上各自的姓氏,称之为“某某先生”。
我小的时候,我们罗庄小学的几位先生的家就在学校附近的村庄里,没有哪个家长不认识他们的。有些孩子脾气倔,在家里和父母胡搅蛮缠。父母管不了了,就把孩子往院门外拉:“走走走,告诉你们的先生去!”先生的名号一出,锋芒四射,震慑力五颗星,百分百是降服熊孩子的定海神针,一点不亚于狼来了虎来了。
第二类是医生。
医生和老师一样,性别年龄不限,都是“先生”。本乡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一般不会赶到几里外的乡镇医院或三十多里外的县医院去“看先生”。找一找村里小诊所里的“赤脚先生”就行了。简单一点的吃药:土霉素、红霉素、黄连素~复杂一点的是打针。
赤脚医生的针头又细又长。他不仅在诊所里坐诊,骑着二八大杠的永久自行车四处出诊。贴着红十字的白色的药箱绑在自行车后座上,还负责给学校里所有的小朋友做防疫工作!
肚子里打蛔虫吃宝塔糖。宝塔糖香脆清甜,值得小孩子无限期待,我们巴不得他每天都来教室发一遍。至于打针,那完全是鸡飞狗跳演绎现场,是所有孩子逃不开的噩梦!
比起第一类的先生,这第二类先生的的威力真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家长简单粗暴的一句“不听话是吧,让先生给你打针!”前一秒牛逼轰轰的孩子,后一秒立马蔫巴巴的了。
第三类是算命看风水的。
如果说教书育人的先生让人敬重,打针治病的先生让人敬畏,那么,算命看风水的先生就是使人敬佩了。
在农村,几乎没有不和算命先生风水先生打交道的人家。风水先生通天文,识地理,算命掐八字取名这些小事撇开不谈,择日子的如订婚结婚佳期、新房开工和上梁的时间、逝者出殡的日子。挑地气如打井、砌灶、盖猪圈、建房子及至逝者的坟地。这些,都是不能、也不敢擅自决定的大事,非要请风水先生莅临现场仔细安排了,方觉稳妥放心。
更为奇异的是,风水先生还能在必要时修正“不好的风水”,我们那里称为“破法”,花费高出正常费用的若干倍,比一开始的程序更加神秘,一番“破”法之后,据称可以救人于水火之中。
印象最深的是我十一岁那年的冬天,我们村钱小山的奶奶突然精神失控了。她不事劳作,每天披头散发地站在她家屋后呸呸地对着路人吐口水,逮谁骂谁。她活到五十多岁了,光梳头净洗脸的,向来是个无比正派的人,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婆子呢?她家的人可真是愁坏了。
医院的先生看过,通灵的“神婆”拜过,土地庙里的菩萨求过,一律不管用。左邻右舍不堪其扰,主张钱小山的爷爷把她送到县精神病医院去住院,这位爷爷却坚决不同意。他始终不认为自己的老婆是神经病,一定是冲撞了啥。
但不去精神病医院,就是家里的人也受不了她呀。后来,村里一位教书先生给钱小山爷爷指了条路:“你去请惠庄王先生来看看吧!”
“算命先生王大仙呀!”
“就是他呀!”
王先生既懂算命,又懂风水,是位全才。请来了之后,围着房前屋后看了半天,没说话。钱家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手里捏着一把汗,急坏了,仿佛他嘴里的每一个字都值千金。
“办法是有,就是有点费事。”
“啥办法,你说得出来,我们就能办到,只要能医好她。”钱小山爷爷急得直搓手。
“这个破法折阳寿,我们干这行的轻易不敢用。再说祖师爷肯定不会答应,使了这破法,得瞎两只眼。”王大仙忧心忡忡。看来会消耗算命先生很多能量,瞎眼折阳寿的,听起来起鸡皮疙瘩。
“那咋办,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行行好,花多少钱都中。”钱家人已经顾不得钱了,为了弥补王大仙的能量损失只好如此。
“那我先拜拜,问问祖师再说吧,看能不能求他老人家开开眼破个例给指条路。”
王大仙收上门费五块钱,破法五十块,要现金。揣进腰包后终于接活儿了。
他关上门,挎包里请出祖师像,捻一枝香,匍匐在地念念有词。过了半天他出来了。
“祖师说了,冲撞煞星了。明天把疯魔的人绑在架子车上,一早拉着出门往东去,八十里有个太山观,去拜拜天师,香炉灰捏一把冲茶喝,就好了。”王大仙静静说完,再不置一词,只说天机不可泄露,便飘然而去。
后来钱小山奶奶终究还是跟原来一样,不见半点好转,王先生也没有因此瞎眼或者折寿,人们开始怀疑:不是说王先生很厉害,破法很灵验,能看见一切。毋庸置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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