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暗香清影
01
一次,几个同事闲聊起自己教育学生的种种烦恼。
从教30多年的资深班主任老张显出少有的激动:
前几天被一群往届毕业学生拉进了他们的初中同学聊天群,大家列队欢迎,回忆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感恩老师给予他们温暖,倾注在他们身上的心血。
老张内心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自己的好,心里乐巅得百花齐放。
在一片繁华热闹的溢美之词中,聊天窗口冷不丁冒出这样一段文字:
老师,还记得我吗,就是当年学习差又经常惹事生非,外号“猴子”的学生?要不是坚持不懈的“修理”,提点我早点回家“抱娃收鸡蛋”,恐怕现在连媳妇都讨不到……
老张看得脑门上直冒冷汗,不知道这到底是感谢还是别有深意。突然想起一句网络流行语:最狠的报复就是我过得比你好。老张把它改成:最狠的报复是仍以当年的心态嘲笑你。
记忆拉回到十年前。
“猴子”是老张教学生涯中少有的棘手学生,经常性的打架斗殴、勒索弱小,甚至“暴力”骚扰初一的小女生,不答应处朋友就联合哥们儿跟踪、恐吓、堵截。许多女孩子一听到“猴子”的大名就吓得两股战战、六神无主,告诉老师要挨“猴子”团伙的打,告诉家长被“猴子”知道更会被打,心理承受能力差点的自动辍学或转学。
凡是每年新入学及转入的学生,“猴子”都要收去一定的保护费,否则,休想安稳度日。
一时间,“猴子”成了这所独立初中的瘟疫,一切的教育手段都显得苍白无力,滑稽可笑,归于失败。
“猴子”放出话:老师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说教和批评太烦,打我我有《未成年人保护法》;派出所又能拿我怎么样?去了无数回,还不是谈谈话,做做笔录就放我回来了?
老张偏不信这个邪,忍无可忍的他终于举起了手……他要让“猴子”吃点苦头,尝尝校规校级的滋味,认识到凡事有规矩,教育的底线不是谁都可以挑战。他要将改造人性的伟大工程进行到底,“希望虚伪、懦弱、残忍、狡诈这些最肮脏的品质,当你初次与它们接触时,就感到切肤的疼痛,从此与它们永远隔绝”(毕淑敏)。
熟料自己竟为这几巴掌付出了痛心的代价:舆论一边倒向未成年的“猴子”,老张被县局记大过,职称降级,由城区调往偏远乡村,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猴子”及家长郑重道歉,深刻反省自己所犯的严重错误……
而“猴子”的脸上始终洋溢着胜利的微笑,仿佛在向这个世界宣告:我才是真正的王者!荣耀!
老张彻底发蔫了,他的结论是:没有惩戒的教育是畸形的教育,但教育不是万能的,对于那些品、德严重跑偏的学生,交给他们的原生家庭、社会和管教所去教育。
02
听了老张的“心酸往事”,一向教学严谨、沉默寡言的老王老师略有所思:
老师手中没有了教鞭,教育就成了懦弱而苍白的教育。更可怕的是即便教育将教鞭还给老师,你敢用吗?
大伙一阵沉默。
前不久临校刚好发生了一起老师多次督促拖欠作业的学生,双方发生争执,女老师被一拳推倒在地的事。
还有近日网络上疯传学生老师互骂互扇耳光的视频……
一时间,大伙心里塞塞的,仿佛跌入了后有大棒催促,前有狼群堵截的困境,一边是两率一分、扣绩效、调离岗位甚至解聘的压力,一边是学生顽劣厌学,谁烦我我怼谁的叛逆。
有谁会理会驯服一头小野兽的不易,让他接受人类社会公认法则的万分不易。
03
早已离开教学一线的丁老师说,你们都想多了,认认真真教书,坦坦荡荡做人就够了。学生积极上进,无需老师费尽心思,耗尽心血,我幸,反之顺其自然。
感慨叹息中,老丁说起了曾教过的学生阿鹏。九年义务教育,阿鹏最好的单科成绩是6分,每次期末考核,全班的平均分都被他拉低一大截,但除考试成绩不景气之外,智商情商均属正常偏高。老丁每次扫描到阿鹏那一双怒怼世界的小白眼,仿佛有根钉子扎进了心窝,生疼生疼。
救救孩子的使命,小树一般一直在老丁的心里茁壮繁茂,努力了三年,苦恼了三年。老丁深深怀疑自己的能力,求助于今日头条的悟空问答,知乎等,有人提议老师每天抽出两小时另开小灶;有人提议让父母来陪读,陪读一周不行两周,两周不行半学期;还有人建议揍一顿保准考优秀……
老丁说他当即就呵呵笑了,没想到会开玩笑的人真多!
初三毕业前夕,在阿鹏组织了初中阶段最后一次声势浩大的群架后,老丁终于相信石头不会开花,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老丁在思索,每天花两小时给6分同学开小灶,备课上课辅导及其他学生怎么办?且农村的留守儿童一抓一大把,让他们的父母千里迢迢返回农村陪读,谁想出这么好的办法?至于揍人,那些985、211的学生是不是全是父母老师揍出来的?
阿鹏这届学生毕业后,老丁就向学校递交了申请,从此退居二线。他说,兢兢业业、一丝不苟、问心无愧即可。其实大家都清楚得很,因为阿鹏的事,老丁半辈子都不肯跟自己和解。
老丁的理由是,无论阿鹏曾经多么的顽劣可恨,人品性情差到何种地步,学习成绩只考了可怜兮兮的个位数,你打了他,且不论违反了《未成年人教育法》,学生记忆的黑匣子里就多一份灰暗,记忆的神经元上就留下一块醒目的疤痕,这一巴掌永远留存在记忆深处。
不会有人对你的打骂教育欢欣鼓舞,感恩戴德,成长的旅途应该是阳光和煦,万物自由生长……
老丁还没聒噪完毕,大伙群起反驳退居教学二线的他,:在其位,谋其事,你撒手不教了,才说得如此风轻云淡!
丁老师笑着搓了搓手:说不过你们。
04
丁老师的话让我想起了小学时的薛老师。
小学二年级时,来了一位年轻帅气的数学老师薛永顺,十八九岁的模样,刚从一所中等专科师范学校毕业。
对他的好印象仅存留了一节课,就被他自己亲手粉碎。凡是退位减法(那时觉得比登天还难)计算出错的孩子,一阵劈雷般的榔头猛棍打过去,指头粗细的竹教鞭就一蔑一蔑地开了花。男生的小脑瓜被抓着在木沿的黑板边磕出“哐哐哐”的音乐。原来班上的小调皮们有的被彻底修理成合格产品,有的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回家了。
一向胆小如鼠又遵纪守法的我连呼吸也不敢恣意妄为,教室里总是阴云密布,狂风骤雨,压抑窒息。自此,课堂上战战兢兢的我数学学得一塌糊涂,一直到小学毕业都是我的弱项,严重怀疑自己的数学思维生来就是残次品。
好在上初一时,数学分列代数几何两门课。教几何的是一位五十多岁外号“张几何”的老师,很和蔼,很慈祥,尤其是呼唤每个孩子的名字时只唤名不带姓,这成了每个人心里至高无上的幸福。
最期待的是每个星期一的班会课,他会一边拿着成绩册,一边自言自语唤着我们的名,小军这次考得不错,是个好孩子;小红下次一定会考到优秀成绩;小丽的英语笔记做得有美感;小杰的画画得好逼真……
初中三年,我的几何成绩一直在95~100。高中的立体几何,也一直是我引以为傲的长项。
我深深体会到:打骂绝对不是高明的教育,无论像老张那样对待品性有问题的学生,长期的纵容想一夕之间轻轻解决,还是暴力执教的薛永顺老师,打出好成绩。身心愉悦的教育应以积极的鼓励和真心的爱护为主,毕竟,接受美好事物是人的本能。
年轻时,豪情万丈的我也曾痛恨不求上进,庸碌混沌的孩子,并因此“修理”过不少顽劣少年;年岁渐长,目光里就多了诸多宽容和慈爱,少了一些苛责和急躁,条条大路通罗马,何必逼他一条道走到黑呢。
我承认,自己算是一枚好的教书匠,但育人的学问,还需要用一辈子去学习。
05
教育的确不是万能的,总有好多人事不会悉数遵照你希望的方向来发展,总有些事是无能为力的。至于那些顽劣成性的学渣,坚持从小开始的持续性教育,再不济,社会就是最好的学校。就像“猴子”,“三进三出”之后,就乖乖学了门手艺。
当然,单纯的鼓励、说教、一味的宽容并不是拯救堕落灵魂的强心针,教育也应有底线。毕淑敏说,我会谨慎使用打骂的权力,就像穷人使用他最后的金钱。教鞭不轻易举起,但并不意味着手无寸铁。
鼓励赏识不要变成孩子自我膨胀的催化剂;宽容忍让不要变成催生恶霸流氓的孵化器;打骂惩戒不要变成伤害心灵的利剑,适度即可。
最后,但愿家长和学生们都能真正成为并肩前进的盟友,正如林清玄在一篇文章中写的:他待我无限的包容与宽谅,使我不致于在最边缘的时候落入不可救药的深渊。其实不是我真的好,而是我敬爱他,不敢再坏下去,不敢辜负他,不敢令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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