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奇妙物语（一）：相思

魔都奇妙物语

外公家有一个大书柜，收集了很多古代著作。

小时候经常翻看《世说新语》、《太平广记》，里面记录了很多好玩的故事。
今天偶然听到了『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的新歌『魔都·魔都』，脑海中突然有个想法，为什么不写一个发生在魔都的故事集呢，就像现代版的《太平广记》。

虽然广电都要求建国后动物不能成精，但若是百年后的人们能回看今人的文学作品，看到这样的故事，也一定会会心一笑吧。

毕业后在上海工作四年了，在这里生活的时间甚至多过读大学的杭州。这几年来，对这座城市虽然谈不上有很深的感情，但在人生的前半段，也是很特别的存在了吧。

所以，《成成闯情关》之后的新坑就是短篇故事集《魔都奇妙物语》啦。

感谢这座魔都，让我认识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让我认识你。

魔都奇妙物语（一）

相思

魔都的夏天是冗长而又闷热的。还没到六月，气温升上三十度已经是常态了。
到了这个时候，打开空调也不会觉得如何燥热难受，但这对高中学生来说有些难过。
一个小小的教室里，塞着几十号年轻的身体，青春期成长散发出的热量，可不是一两台小小的空调能顶得住的。

市西中学的高二某班教室里，老师今天讲的是王维的名诗《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红豆看着老师在黑板上遒劲有力的写下这首诗，她偷偷地把语文书立起来，慢慢地把头埋下去了。
讲这首诗，同学们一定会看她的。
她眯起眼睛悄悄一看，果然，已经有几个女同学看过来了，还有几个男生在窃窃私语。
红豆撅了噘嘴，不想说话。

红豆的名字是从这首诗里来的。在她很小的时候，妈妈就讲过这首诗。妈妈说，当一个你爱的人不在身边，你时时刻刻想见到他，想念他时，这种感觉就是相思。
年幼的红豆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彼时，红豆的爸爸还在非洲做援助，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那时候妈妈经常念王维的这首诗。
红豆不懂相思，也不会相思。她只知道，这个名字给她带来了很大的麻烦。稍微长大，就更觉得麻烦，比如此刻。
红豆不喜欢被别人的目光关注。青春期的少女总是有很多苦恼，比如略显丰腴的身体，不和身的校服。
旁边的男生窃窃私语的更大声了，红豆仿佛听到了他们在谈论自己，老师听到声响，丢过去一个杀人的眼神，那边的声音马上消失了。

『好了，这首诗我已经简单讲过了，你们小组讨论下自己的理解吧』，语文老师说。

学生们马上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教室里瞬间充满了青春的声音。

『红豆，这诗里有你的名字，你来讲讲吧』，白色的身影转过身来，说话的是班里的体育委员骰子。
骰子不是体委的真名，他本来的名字叫玲珑。但是骰子嫌弃这名字不够霸气，和自己热血少年的身份不符，所以不让大家这样叫他。由于骰子的口头禅总是『不信咱俩打个赌』，所以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他骰子了。
少有男生和自己讲话，红豆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骰子的同桌是一个男生，大大咧咧不怀好意的说，红豆哪会讲这个啊，花生豆还差不多。
红豆听他这样说，不禁涨红了脸，心里有些沉沉的。
骰子敲了一下同桌的头，『乱说』，他看着红豆的表情带着些温柔和抱歉『别听他胡说。这样不是挺好挺可爱的』。
第一次有男生称赞自己可爱，红豆心里一阵乱撞。她也不知该怎么回应，只好假装没听到，仔细的讲起诗来。

放学后，轮到红豆和骰子一起做值日。
骰子拿板擦擦黑板，但总是擦不干净。红豆看到，走上前去，拿了抹布沾了水，然后从边上一点点的擦了起来。那些粉笔灰一沾抹布都消失不见了。
『得先拿湿毛巾擦一遍才干净』，红豆说。
骰子在边上盯了红豆一会儿，突然张开嘴笑了。『还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骰子说。
『这算什么呀，很简单的』红豆低着头回应。
『你怎么总低着头呀』，骰子问，『抬起头来，多好看』。
『哪里好看，他们都说我胖胖的…』红豆的眼神有些闪躲，头更低了。
『他们那是不会欣赏胡说的，我觉得你挺好』，骰子拿起扫把，『我来扫地吧』。
『好』。红豆心里砰砰的跳。

从那天起，红豆和骰子成了不错的朋友。
虽然谈不上关系很好，但是骰子有时候会找红豆说话，红豆也愿意跟骰子说话。
更多的时候，是红豆发着呆望着骰子的背影。
他的头发半长不短的，看不出里面的发旋。脖子上有一颗小小的痣，有时候骰子的身体活动，那痣才会从靠近肩膀的地方露出来。他在校服背面偷偷画了一颗篮球，跟学校的标志连在了一起。
高中的时光有些枯燥有些温柔，看骰子的背影，是红豆的小小乐趣。

又是语文课，老师今天讲的是《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说君兮君不知。

红豆拿着语文书，反反复复读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两句，表情有些害羞还有些痴痴地。
她拿出彩色纸在上面写下了这两句诗，又把彩纸夹在了书里。
放学后，一位同学不小心把红豆的书碰到了地上，他赶紧捡了起来，一张彩色信纸掉了出来，他没仔细看，直接放到了书上，人匆匆赶去吃饭了。
一阵风吹过，那彩色信纸轻飘飘的飞起来，又落到了骰子的椅子上。

学生中突然开始流传起了一个谣言。
红豆是这谣言的主角。
『听说了吗，红豆居然喜欢体委诶！』
『啊，好恶心，她那么胖！』
『听说五班的班花也在追骰子，她怎么好意思啊！』
『真是不要脸，也不照照镜子，哈哈哈！』
『哎呀，人家怎么不要脸了，人家还腆着胖脸给骰子写情书呢！』
『哈哈哈，真的吗，骰子怎么会喜欢她，真是不知廉耻！』

这些话很难听，都传到了红豆的耳朵里，然而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骰子』，红豆轻轻的用笔敲了敲骰子的后背，『你带电子词典了吗』？
『没有』，骰子头也不回，声音冷冷的说。
『哦…』，红豆有些惊讶，声音带着些不知所措。

放学后，又到值日。骰子在擦黑板。红豆走上去，声音带着些讨好的说『我来擦吧』。
『不必了』，骰子目光一撇，没再说话。红豆心里一冷。
那眼神里分明带了不屑与鄙夷。

语文课上，骰子再也没有和红豆讨论过古诗了，他甚至再没有和红豆主动说过话了。
他和男生玩笑打闹，和女生请教问题，下课后在操场上自由驰骋。
留给红豆的，只剩一个冰冷的背影，被她看过千次万次的背影。

回到家里，褪去一天课业的疲惫，红豆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
头发梳成马尾，也挺好看。
眼睛虽然不大，也是少女才有的水灵灵。
身材还是有些微胖，可是这个年纪的女生，还在长身体，也可以被理解吧。
红豆看着自己，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骰子的背影。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读着徐再思的《折桂令》，红豆似乎突然理解了小时候妈妈和自己说过的话。

妈妈，你错了。红豆在心里说。
相思，不仅仅是那个人不在你身边，你想念他。
那个人，就在你身边，每时每刻都能见到，可是你们之间永远有一层无法打破透明的隔阂，也是相思啊！
那近在咫尺的背影，伸出手去就能触碰到的背影，说出口就能被他听到却永远无法说出口的话，就是相思啊！

夜晚，红豆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了骰子，骰子对她笑了。就像两个人第一次一起值日的那天一样。
红豆说，越人歌不是我摘抄给你的，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做普通同学好不好。
骰子笑了，可是他的笑容越笑越冷淡，红豆伸出手去，骰子却飘远了。

红豆再没去学校。
有人说她搬家了，有人说她转学了，有人说她离家出走了。
怎么说的都有，反正没人再见过她。
『骰子哥，有你的快递』。一个小弟模样的学生拿着从收发室拿来的小盒子讨好的递给骰子。
『什么东西』，骰子有些奇怪的拆开。
里面是一个小小手链。
一颗玲珑剔透的水晶雕刻骰子，中间镶嵌着一颗红豆，两旁连着黑色的系带。
『又是哪个小姑娘送的啊』，几个好事儿的男孩子看到这东西都凑了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娘』。骰子嘟囔着。
话虽这么说，不过这手链还是挺好看的，骰子忍不住拿了起来，照着自己的手腕比量了一下，戴到了手上。
刚刚绑到手腕上，那系带突然越收越紧，把骰子的手腕勒出血痕来。
『妈的，好疼』。骰子连忙把手链摘了下来，丢在了地上。
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水晶骰子破裂开来，一颗红豆落在地上滚来滚去。
『你把小姑娘送的礼物弄坏了』，旁边的小弟猥琐的笑着说。
『算了，扔垃圾桶里吧』，骰子带着无所谓的表情说。
也不知道是哪个追求者送来的古怪玩意。
上课铃响了起来，骰子没在花心思想这个事，他转过身子，准备迎接新的一堂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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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杨柳枝》
唐 温庭筠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②
相传汉代闽越国有一男子被强征戍边，其妻终日望归。后同去者归，惟其夫未返，妻念更切，终日立于村前道口树下，朝盼暮望，哭断柔肠，泣血而死。树上忽结荚果，其籽半红半黑，晶莹鲜艳，人们视为贞妻挚妇的血泪凝成，称为“红豆”，又叫“相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