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一段时间跟着父母住在山上。
听起来，这象住进了哪个深山老林。其实江南多丘陵，那山只是家乡小镇西面的一座小山丘。因山脚下建有一座城隍庙，小时候听长辈们都叫它城隍山，其实它原名叫鹿胎山，现在简称鹿山。当年母亲工作的厂子是依山而建，我们一家就住在厂里分配的宿舍楼里。我在那里度过了从小学五年级到初中一年级两年的时光。那时每天上学放学，就是下山进城和出城上山的过程，所谓城和山的分界，也就是一条环城的大马路。依山傍城的朝暮，象初夏早晨浴着阳光的林子，在记忆里葱葱郁郁。
那时候单位都是一星期一休。每到星期天，宿舍楼里的职工都回乡下老家去了，剩下零星几家在厂子里安家落户的，就会在紧靠宿舍的荒坡上垦地种菜。种的人不多，被厂区围墙圈进来的大部分山坡还是荒着，长满各式各样野草。到了初春，几株2米多高的野桃树便会开起花来，花朵厚实粉艳，但结的果却怎么也长不大，最大的努力长到乒乓球样子，就再也没动静了。而且熟得慢，到秋天都来了，空气中有了些清冷，满树脏兮兮的小桃子才从青里斑出些红来。听大人们叫它毛桃，的确这家伙浑身毛兮兮的。也叫它秋桃鬼，想是因它到秋天才成熟又长得瘦小丑陋。
一直以为这东西吃不得，有天却看到有邻居采了几个在食堂水龙头上冲冲洗洗啃着吃。我试着攀着枝丫找了几个大点的，一尝，酸中带甜，果然好吃，竟有人工栽种的桃子无法比的鲜洁。那种酸甜纯粹得似乎会透过味蕾渗入神经，咬一小口都觉神清气爽。又因为无人关注而在枝头兀自攒足了季节，一口下去“嚓”的一下，肉跟果核自然脱开，白而微青的果肉围着果核，中心竟是紫红色的，一丝丝呈放射状从核心往外渗入果肉，把原本褐色的桃核都染红了，像一滴紫红滴落宣纸瞬间绽开似的。三、两口吃完，松脆酸甜，感觉每一口都好不辜负啊。这个发现让我的小小心灵顿生遗憾。那个年代，吃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又是馋嘴的年纪，这样的美味近在楼台竟迟迟没有发现。而且，我知道我们很快就要搬去城中居住，以后将很少有时间特意会来这片山坡。我马上叫上小妹，提着篮子去攀桃枝。宿舍楼就在山坡上，桃树离楼近，楼里有小伙子听到动静，跑上来凑热闹，一尝，好吃，竟然拿了编织袋来摘。野树不大，结的果实再密，怎经得起小伙子人高马大麻袋装，我们两小孩子急急忙忙抢，只抢到小半提篮。想着明年再来，可不久，我们便迁居市井。
搬到市区后，房子面积大了不少，生活上学都方便了，旁边还有个新建的大剧院，日日戏文电影变换不断。可是，那片荒野山坡，那几株粉色的野桃树，那个一口咬下去就裂下半个的秋桃鬼，依然时不时地会在一些事物的触动里浮现。后来，因为学业紧张，很少再去母亲厂里玩耍，也再没在桃花开放的季节或者毛桃成熟的时候上过山。很多年以后，厂子关闭，厂区荒废。冬日偶尔和朋友爬山路过，站在半坍塌的围墙外看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厂区一角。楼还在，门窗残破，藤蔓攀沿。坡还在，荒草萋迷，杂树丛生。当年那几棵零星散落的野桃树已经找不出来，或许已在十多年的光阴里枯死褪化，或许还在杂树丛中艰苦谋生。看这一片破败的景象，我想象不出当年山野隐士般的毛桃树会有更好的出路。但是，也或许，它就想在那样的岁月，出现在那样的山坡上呢？好给那样年纪的我和人们，永永远远的记住。随后，星移物换，在生的旅途，它会以另外的样式在恰当的时候呈现，而我们会继续看到和记得。
很多年以后， 市集上出现一种大概叫十月桃的新品桃，小贩们也叫它秋桃，因它也是秋后成熟的品种吧。样子象小时候秋桃鬼的放大版，一尝口感味道都象，咬下去实在，甜中带微酸。不象夏桃不耐嚼，一口下去都化成水了。可是再怎么细味，那种野性的鲜洁朴实的味道却永远只能留在年少的记忆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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