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真的很美。
据我老爸说,我妈年轻的时候,镇里想要追她的人能塞满镇里最大的公园。然而这样明艳的女子,却也摆脱不了女生的通病,在我老爸拿出攒了四个月工资买的相机,宣称能留住她每一个最美的瞬间后,我妈点了点头:“那你可得拍好看点。”
镇子里的青年们捶胸顿足,后悔自己没舍得买上一个相机,白白让我妈这朵鲜花插在了我爸这坨牛粪上。可我爸不在乎这个,每天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妈到处乱跑,跑这跑那,就一直跑到了现在,然后跑出了我。
想起以前的事情,我爸眯了眯眼睛,咧了咧嘴:“那时候的你妈,是真美啊。”
我有点不乐意了:“什么意思?现在不美了?”
“美,美,”我爸乐了。“你姥爷家条件好,你妈活得也精致,就像画里的人一样。人人都说你妈这辈子肯定享福,不是伺候人的命,我也一直这么以为。”
揉了揉我的脑袋,我爸无奈地摇了摇头:“可谁成想,后来出了个你呢。”
是呀,谁成想,出了个我,我妈就从画里走了出来呢。
我妈爱美。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家里最让我好奇的地方,就是我妈的梳妆台。上面一个个色彩好看的瓶瓶罐罐似乎总带着奇幻的魔力,在我妈轻声的哼唱中一个个打开,化作一团团洁白的雪膏,融化在她的手掌上,再滋润到她每一寸明艳照人的肌肤上。每次坐在梳妆台前,我妈整个人好像都耀眼得发光。
趴在梳妆台上,看着那一个个瓶瓶罐罐,我的小眼睛里好奇得发亮。大宝、隆力奇、雪花膏、百雀羚、宫灯杏仁蜜,这些东西抹在脸上就会发光么?瞅见我蹦跶着眼看就要够到雪花膏,我妈又气又笑,啪的一下就打掉了我的手:“讨厌,贵着呢。”
看见我瘪着小嘴,我妈又心疼了,取出一点雪花膏抹在了我的脸上,瞅着我咧着嘴傻乐,我妈白了我一眼,又接着哼起了歌。可我后来才知道,没有我之前,我妈从来没觉得什么东西贵。
那些嫌贵再没买的东西省下来的钱,都成了我看的书,我喝的鲜牛奶,我吃的肉,还有我哭闹着想要的玩具。我爸说,那时候要不是你妈拦着,我一天得揍你八遍。
我妈就是对我没有办法,有求必应,所以当我嫌弃我爸做饭不好吃的时候,原本美得好像仙子一样的她开始研究起了人间烟火。
最开始的时候,每次不小心弄破了手指,我妈都会心疼的要死,嘴里嘟囔着会不会留疤,可到了后来,吮吸上一下,就接着做饭了。飞溅的油星、不经意间切出的口子、日复一日积攒下的茧子,那双能写出很好看钢笔字的手渐渐地不再像以前那样好看了。
我爸看着心疼,说我来做吧,我妈不让,说儿子都嫌弃你做的难吃。我爸梗着脖子说不行,你那双手是负责好看的。我妈顿了一下,继续切起了手里的土豆。
“我这双手,是给我儿子做饭的。”
后来我慢慢长大了,长大了,我妈也就省了不少心,爱美的心又不可抑制地活动了起来。那天我爸抱着相机去帮朋友家孩子拍照,我妈也跟着出去了一趟。没过多久,我妈就提着一个袋子回来了。
进了门,我妈一脸兴奋地回了屋里,没一会儿就像一阵风一样又走了出来,站在镜子前来回照着,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像蝴蝶一样转了一圈,我妈乐呵呵地问我:“贝贝,好不好看?”
那是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上面的图案像极了层层叠叠的波浪,裙摆上坠着的一丝丝流苏随着微风轻轻飘动,那一刻在我眼里,我妈真的是美极了。当然,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波西米亚和流苏,我只是拼命地点着脑袋,小眼睛里放着喜悦的光芒:“好看,好看!”
然而再好看的裙子也比不过出去玩,看完裙子,我就跑了出去,因为今天小伙伴说要带我去个新地方。顺着一条我从没走过的小路左拐右拐,一片金黄色的花海出现在了我的眼前。看着随风荡漾的花海,我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油菜花!”
小伙伴们嘿嘿一笑,一溜小跑地冲进了油菜花田里,抹了抹鼻子,我也兴奋地跟着他们冲了进去。可随着奔跑,我身上渐渐开始痒了起来,从一开始的不在意逐渐变得让我无法忽视它的存在。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轻轻地挠起了我的后背,而小伙伴们见我停下,纷纷回过头来疑惑地看向我,随即他们的眼神就变得有些惊恐。
“你、你怎么了?”
我有些茫然:“什么怎么了?”
“你、你脸上都是包啊!”小伙伴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臂,仿佛被无数的蚊子袭击了一般,我的手臂上泛起了一个个指甲大小的包。看到自己的样子,我愣了一下,接着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快去找我妈!”
六神无主的小伙伴们一下子窜出了油菜花田,小小的我就坐在油菜花中,哭得不能自已,害怕自己会就这样死掉,又害怕我妈根本没法找到我,于是我就哭得更大声了。
也不知哭了多久,我妈的声音仿佛天籁一样传入了我的耳朵里:“贝贝,你在哪呢?”
我哇哇地哭啊:“在、在这儿呢!”
我妈听到我的声音,一下子就冲进了油菜花里,仿佛就是我出声的下一秒,她就出现在了我的身边,身上穿着那身最美的波西米亚长裙,脸上写满了焦急。看到我后,我妈送了口气,抹了抹我的眼泪,把我抱了起来:“乖,妈来了。”

“妈,我痒。”我一边哭一边说道。
我妈点了点头,转过身就向着外面跑去。
“妈带你去医院。”
听到我妈的话,我慢慢就安静了下来,可过了一会儿,我就听见我妈开始吸鼻子,扭过头一看,发现我妈流眼泪了,还没等我想明白怎么回事,我妈就带着哭腔开口了。
“这下形象全毁了,这一路上得遇到多少熟人啊。”
“这得几天不能见人了啊,这一身包得抹多少油才能抹回来啊。”
当时我都感动了,我妈真是心疼我,那么贵的油都舍得给我抹。就在我感动的时候,我妈已经抱着我冲进了医院,坐进门诊室,我妈冲着大夫开口说道:“大夫,花粉过敏,俩。”
大夫瞅了我们一眼,乐了:“不是第一次了?”
我妈流着眼泪点了点头。
“以前过敏的时候严重不?”
我妈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
“那成,我给你开点药,回去洗个澡。”
“大夫,我没事,我孩子呢?”
大夫过来翻了翻我的眼皮,见我呼吸均匀,小眼虽然发肿却依然炯炯有神,也就乐了。
“这孩子一看就皮实,没事儿,药量减半,洗两遍澡。”
我妈松了口气,接过大夫开的药,带我回了家。弄好水把我扔到盆里,我妈一边打喷嚏一边给我洗澡,这时候我才有功夫好好看看我妈。看着我妈肿起来的眼睛还有脸上蚊子叮的抱,我愣了一下:“妈,你真丑。”
我妈这个气啊,啪地就给了我屁股蛋一下:“小王八蛋,真没良心!我这样还不是为了你!”
说到这里,我妈有些心疼地看了看身上的裙子:“这才第一次穿,就脏了,都怪你!”说完又是啪地给了我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我爸回来了。原本喜气洋洋地老爸看见我和我妈的前卫造型一下子就愣住了:“什么情况?”
等我妈把事情一说,虽然明知道不应该,可我爸还是哈哈哈地乐了起来,甚至还没忘记用相机给我和我妈拍了张照片,说是以后当做纪念一定特别有意义。而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我花粉过敏,遗传的我妈。她一辈子只进去过两次油菜花田,第一次是和朋友去发现自己过敏的那一次,第二次就是为了抱我这次。
家里的相册里有一页放着两张照片,左边一张一个美丽的像画一样的姑娘在油菜花田里笑得阳光灿烂,而右边一张,一个光着屁股的小男孩和一个伸手挡住半张脸的女子满头是包的出现在了画面里。看着两张照片,我笑嘻嘻地凑到我妈身边:“妈,你说这两张照片哪张好看?”
我妈气得掐了我一下:“赶紧给我收起来,不许再拿出来看!”
我龇牙咧嘴地往后躲了躲,伸手抓住了我妈的手,感受着略微有些粗糙的手掌,看着我妈渐渐有了岁月痕迹的脸庞,我咧了咧嘴:“妈,那天你冲进油菜花田的时候,真美。”
我妈噗嗤一声乐了,整个人耀眼得仿佛在发光。
“那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