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初夏,我与同伴在浙江余姚的一个小山峡徒步,路边是郁郁葱葱的植物。
忽然,一丛植物从众多的绿植中脱盈而出,直生生地撞入我的眼帘,牵住了我的视线。那是一种叫住箬叶竹的植物,衍地而生,杆细而矮,叶宽而长。在老家的小屋后,曾经也种过一丛箬叶竹。我蹲在那丛箬叶竹前,扯下一张叶子,也扯开了记忆的闸门。
儿子很小时候由外公外婆带着,后来上学了,寒暑假也时常在外婆家过。儿子特别挑食,可对粽子是情有独钟,他可以一天到晚不吃米饭,每顿就吃几个粽子。于是平常里,母亲会时不时给他裹几只粽子解解馋。
儿子稍大些,回到了我们身边。每当端午节来临,儿子会催着问什么时候去外婆家。他说,早在新年里,外婆就和他约好的,端午节的时候要他一定过去,她会裹粽子。说这个时节的粽叶是新鲜的,裹出来的粽子特别好吃。
外孙喜欢吃粽子,对母亲来说是件大事。村西一里地外有几口大渔塘,渔塘的四周长满了芦苇,把芦叶摘下来,用它裹起来的粽子味道特别清香,村里的人都喜欢自己去摘芦叶裹粽子。自从家里有了一个特别喜欢吃粽子的外孙后,每到芦叶抽青的季节,母亲总是先要去观察好哪里的芦叶最宽,还要注意会不会已经有人在摘了。到差不多可以摘的时候,她就在腰里系上一个大布袋,在渔塘四周一呆就是大半天,摘满了一口袋芦叶才回家。
那种芦叶比较窄,要在好几片里才可以选上一片中意的。有时候母亲为了摘到几片大一点的芦叶,竟然爬到旁边的沟里,沟里泥泞积水,常把母亲的鞋浸湿了。有一次脚一滑还摔在了沟里,弄得一身泥水回家,手里还不忘揣紧了装芦叶的口袋。有一次回老家,我看见母亲走路一拐一拐的,仔细追问才知,原来母亲采芦叶时,不小心扎伤了脚。
摘了许多芦叶回家后,母亲还得打上一大桶井水,把芦叶浸在水里,用抹布一片片地擦干净。然后把十几张芦叶叠在一起弯折后用线捆起来,穿在竹竿上晾晒。这是很费工夫的活,母亲常常忙上大半天,累得直不起腰来。芦叶晾晒后变黄变干,再用塑料袋收藏起来。村里的人看见了,和她打招呼:今年为小外孙摘了这么多芦叶啊,可以包好几次粽子了。母亲笑咪咪地回答:小外孙喜欢吃我裹的粽子,我就趁现在动得动多裹几次。
我们在这个季节去的时候,就可以看见几竹竿或青或黄的芦叶,也一定可以闻到满屋子的粽子香味,一大锅刚刚煮好的粽子在等着我们。这样的时候,儿子总会欢呼起来,母亲则露出满足的笑容,张罗着去为外孙剥粽子。
望着她忙碌的身影,我忍不住埋怨她几声:超市里都有得买,何必这样辛苦?可她却说:自己裹的好吃,外孙喜欢吃,我没有不裹给他吃的道理。我说:那也不必自己去摘粽叶啊,七十岁的人了,万一摔着了怎么办?粽叶么就买一点算了。可她说:买的哪有我摘的好,多摘点以后想裹了就可以裹。她一边说,一边已剥好了粽子,用筷子往粽子上一插递给儿子,儿子迫不急待地咬下一大口,母亲说,别急,别噎着,她用充满滋爱的目光盯着儿子,静静地看着他吃。
有一次我们回老家,母亲特意领着我与儿子到屋后,指给我们看一种植物。那种植物衍地而生,叶子特宽特长。她告诉我,不少人去渔塘摘芦叶,有的摘了还拿去卖掉,现在很难摘到宽的芦叶了。这种植物是她到邻村去搬种的,叶子可以用来裹粽子。她转过身对儿子说:外孙,以后来外婆家,随时都可以摘了叶裹粽子。儿子摆弄着箬叶说:太好了,我到外婆家,最想吃粽子了。
那种植物,后来我知道叫箬叶竹。
不知不觉中,外孙长大了,外婆老了。母亲说,老了牙没力道了,裹粽子时咬不住线了……
屋后依然有箬叶竹,而母亲的粽子,则不常有了。
母亲辞世后的第一个端午节,一家人围在一起吃粽子,儿子一边吃一边说,这个粽子裹得紧了些,外婆裹的粽子要松一些,我喜欢吃外婆裹的粽子。他说完,则埋下了头慢慢嚼,一口粽子嚼了半天也没咽下去,再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那个端午节后,那个初夏的午后,那个山峡。似冥冥中的安排,一丛箬叶竹出现在我眼前,就象一个引子,让我闷在心里好久的某种东西有了一个出口。我嗅着手里扯着的箬叶,在空旷的山间默默走着,用无声的语言向着山坳倾吐。
又到粽子飘香的日子,我怀念我的母亲。
妈妈的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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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季节,又闻粽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