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回京小记(一),我并不是说大家不可以自信,只是觉得,保持谦卑好学的心态认识社会,其实是脱掉学生气的第一步。
回北京还见了一位一直对支教团非常关注的老学长。他既亲历了最早国内科技创新的浪潮,也在西方国家从事金融业几十年,人生阅历十分丰富。在我们的支教地,他连续几年资助了许多学生,这才有了我们回京与他见面的宝贵机会。
交流中,老学长问,你们有什么忧愁和困惑吗?
这个问题顿时让我脑子里乱纷纷的,趁小伙伴们发言的时间整理一下思路,后来提出了三个想法。
第一个关于平凡与伟大,其实是昨天写过的内容。平凡的生活孕育伟大的梦想,平凡是过程,伟大是回顾。不再多说。
第二个是感叹了一下政府不容易,不管是扶贫还是教育中,都发现很多受众的“等、靠、要”思想特别严重且顽固,遂终于理解当年选调师兄返校交流时曾经说的,“百姓的一面是淳朴和真诚,而有时露出来的另一面是短视和刁钻”。造血式繁荣何其容易,既要仓廪足,又要有教化,方能知荣辱。
第三条是割裂感,其实以前我也说过。自求学于外之后,家乡唯有冬夏,再无寒暑,北京才是我生活最久的地方。慢慢地,对五道口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家乡那简单的几条小街。然而我一边时刻清醒地知道我没有归属于北京,一边又逐渐从原生环境中剥离出来,于是时常感觉到生活在未来与故土的割裂当中——科技发展的割裂,生存规则的割裂,文化观念的割裂,城市与乡村似乎成为了两个境界。到青海支教以后,这种感觉仍然存在着,世界的目光、资本、科技都看向了日新月异的大城市,而寂静的小城与乡村仿佛沉睡在深深的夜。我知道城市化与集中化是经济进步的必然,但仍然想问,那么那曾是故乡的乡村,就这样被静静地遗忘了吗?
老学长跟我说,如果想要解决第二个问题,就必须先想清楚“贫穷到底是什么”,而想解决第三点提到的漂泊与割裂感,仍然要回到第二个问题。
说实话,作为一个逻辑不太好的文科生,我的很多想法都是非常感性的。这三点提出来的时候更像是一时抒怀。而学长问了我“贫穷到底是什么”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一无所知。
后来我想了又想,觉得关于贫穷,我可能有三个问题。
一,什么是贫穷?
在现代社会,什么才叫贫穷?
没钱上学、卖血为生当然叫贫穷,人均没有达到3000也是贫困。我记得我当时写家访的感受(家访记录),对孩子们心疼的不行,一位来自贵州的老师看了以后却惊叹“这也叫贫穷?”我想象不出来更加贫穷的样子,在物质上,就像想象不到最富有的人的生活可以多么豪奢,我也同样想象不了最贫穷的人的日子会有多么煎熬。
但我能想象,比物质贫穷更可怕的,是精神的贫穷,是一生看不到希望的蝇营狗苟,是盲目地寄希望于命运和苍天。家访遇见的老奶奶,虽然丧夫丧子,但坚持让孙子上学,那我相信即使家庭正处于暂时的困难之中,那么也有希望。然而当我的学生什么也不肯付出,却来向我诉苦“中小学的时候基础就不好”的时候,我才会觉得真是可怕。
那是真的贫穷,也是最难解决的贫穷。
二,为什么会有贫穷?
我记得高中学历史的时候,学到有的宗教的观点是,“富人是上帝的选民,而贫者是上帝的弃民”。所以贫穷是命运。
我的学生家长跟我说,“老师啊,孩子生在青海,真的苦。”好像是,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从哪里出生,就像职校的那个孩子,她也不会早就知道,自己出生的家庭,连2000块的函授大专都供不起。
又有人说,贫穷是懒惰和贪婪的恶果。我觉得也很有道理,懒汉总是在等待,赌徒总是相信命运会赐给他一笔飞来横财。
我问我的朋友,他说,是资源和分配的问题。这里面既涉及到了利用资源进行的生产活动,又涉及到了资源在各行各业的分配情况。一方面,生产活动会自然而然地对各种资源提出要求,而贫穷的地方往往并不具备这样或那样的条件,另一方面,资源有限使得分配成为了难题——稀缺性榨干了一些人,比如大病返贫;而分配本身,有时候就是一件需要耗费人力财力而难以设计的事情。
三,该不该扶贫?
从政治正确的角度,当然要扶。
尽管我也看到过,认为贫穷是社会固有的部分状态,贫穷甚至能为生产降低成本。
但还是很难赞同。
我想起来上批判性思维与道德推理的时候,曾经讲过的无知之幕,谁都不知道谁会是社会最底层的那个人,所以要保护最弱势的人也能得到最好的保护。功利主义角度,扶贫带来的社会心理总效用比把钱留给富人的社会心理总效用更大。
道理一堆堆的,虽然我做出这个判断,仅仅是觉得出于同理心,尽力去帮助自己所能帮助的人。
虽然怎么扶贫仍然面临很多问题和困难。
很多事情在接近成功之前都是充满迷雾的。很多事情是问了也不会有明确的答案的。但愿在下次见到老学长之前,我已经对自己这三个问题,有了一些更进一步的认识和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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