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九百二十六年,唐王朝,洛京。
这座自成周以来屹立数千年的古城,经历无数次损毁与重建,在当今唐王朝龙兴之时再次繁荣起来。四面两千余丈的外城城墙镶嵌着八座城门,吞吐数以十万计的人潮;千条官道夹杂一百零九坊三市,洛河蜿蜒其中,车马行船,行人如织,嘈杂不绝。士子书生,青衫折扇;负贩商贾,素衣兜帽;闺秀侍女,千研百态。流动起来,便也是一幅清明上河图。大唐皇城,这般热闹。
四月初十夜,清月冉冉,洛京北城处的皇城绛霄殿内,一场热闹的宴会正在举行。
李存勖坐在御阶之后,身披龙袍。他此时正瞪着双眼,观赏殿中伶人的盈盈舞姿。四四交错的舞女甩动水袖,姿态变换如花朵齐开,闪晃着人的两只眼睛。两旁一溜的大臣们也是屏息凝神,一时殿中只听见弾拨乐器和击奏乐器声嘲哳交徹,配合着金莲碎步之踢踏。
一舞终了,李存勖撩起通天冠,哈哈一笑:“好!好!这翘袖折腰舞真是名不虚传啊,我倒羡慕起那刘邦来了,能够拥有戚夫人那般绝世的美人。快哉!”他看向座下右首一人,“张爱卿,朕心甚慰,伶人府今日有功。”那人连忙起身:‘“是托陛下所念,才有今日之舞!”这人便是伶人府常侍张德,管束府内大大小小千余名伶人。他说的谦虚,脸上是春风满面。
李存勖又转头看向身边一人,“敬仁,皇后如何没有来啊?”太监敬仁躬身道:‘“陛下,皇后娘娘身体欠安,此时正在景宫歇息呢。”李存勖皱了皱眉头,哼声道:“我就知道,那浑人哪里是什么身体缘故,指不定耍什么心计。”话音落,一老者站起来,他身穿一品文鸢服,正是大臣安福顺。“陛下,众人当前,不可胡言啊。”他抬起满是皱纹的脸,直定定看着李存勖。李存勖一看是安福顺,知道这位老臣的脾性,无奈只得道:“好好好,你们都护着她,我也不说什么了。”他举起酒觞,“来来来,诸位爱卿,与我共饮此杯,共赏花舞。”众人都随声附和。李存勖刚要仰起脖子,一晃眼,发现安福顺还站在坐席上,直定定的看着他。于是李存勖也盯着安福顺看,想要从这位老臣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但他还是太嫩了,他只能看懂打仗。
“...爱卿还有何事?”李存勖忍不住,安福顺终于开口,“陛下,臣以为不妥。”“不妥?”李存勖嘟囔,“不就是说了皇后一句嘛,难道还要我当着面道歉...”“非也,老臣并非说此事。”安福顺摇了摇头,扯了扯胡子。
“嗯!嗯?那爱卿是为何?”李存勖迷惑了。
安福顺突然换上了一福严肃的表情,李存勖一看,多年的经验让他心中一凛,暗道:“不好,要坏!”他刚要一甩袖子制止,安福顺已经开口。“陛下,当今天下皆骂您昏聩无道,喜好伶人。您怎么还闭目塞听,不听众人上谏?二月初的魏州兵变声势越来越大,李承嗣将要杀到我们脚下了。我看,再这样下去,大唐要亡了!”
这一番话,如同天上降下一道惊雷,震的所有人目瞪口呆,如同殿外站立的黄衫殿前司卫士。一瞬间大臣们爆发出了惊人的耐力。伶人舞女们此时退到了大殿一侧,一个个也是呆若木鸡。便看他们那脸上的表情,有白的有红的有黑的有绿的,刚刚是花朵齐开,现在成了万紫千红。
回过神来,便有一位大臣从对侧跳将出来,指着安顺福的鼻子张口便骂:“好你个安福顺,竟敢说出这般诛心之言,我看你是活腻了!”他一转身,对着李存勖弯腰下拜,“陛下,请容许我杀此逆贼!”他身穿一品麒麟服,身材干瘦却威风八面,正是左将军王全斌——安福顺的老对头。
这两人的斗争,自李存勖二十四岁袭封晋王起就开始了。安福顺是李存勖的头号军师,王全斌是李存勖的账下大将,他们如同李存勖的左膀右臂。从潞州伊始,两人就明争暗斗不休。李存勖灭后梁、却契丹、兼并河北河中,乃至于重建大唐,两人是功不可没。但谁也说不上他们的功劳到底谁更大一些。加上本来就多年不顺眼,两人此刻的关系已经达到上朝龙争虎斗、下朝不相往来的地步。
王全斌正待一声令下后拔剑,不料半晌没有声音。他抬头往御桌那一看,顿时吓了一跳。李存勖此刻是面容扭曲,牙齿作响,他的双眉卷起如八字,眉下的眼瞳里射出森森冷光,化作一柄柄利剑,将要把安福顺射成刺猬。他此刻比王全斌更想杀了安福顺。平日安福顺对他喜好伶人就多有微词,但都是在御书房或寝殿内,算是私下相劝,他李存勖也就看在安福顺劳苦功高的份上忍了。而今安福顺竟然不知好歹,大庭广众下说出这般话来,真当他李存勖当初连败五国是假的吗?真当他李存勖在军中杀人如麻是谣言吗?
李存勖一把掀开御桌,玉蝶瓷碗碎了一地,饭菜残肴飞溅,流出一地汤汁,滋滋冒着煞气。听着阶下众大臣嘈杂指责,看着他们对安福顺的嘶声力竭的样子,李存勖陡然火了。“闭嘴!”他大喝一声,“一群只会放后屁的废物!”他心里这样想。
待大殿内安静下来,李存勖一双狼眼狠狠盯着安福顺,嘴唇翘起,露出冷冷的牙缝,“你这田舍翁,有什么遗言么?”
安福顺却是一如既往的镇定,“陛下,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啊!”他叹息一 声,转过身指着张德,“就是这人,让陛下整日耽于享乐魂不守舍,竟置家国大事而不顾,放任政务,不理民议。”他又一指还惊魂未定的伶人舞女们,“敢问陛下,是千万百姓重要还是区区几个伶人重要?是人民繁盛重要还是舞姿乐音重要?是张德重要,还是天下重要?”一席话,铿锵有力。张德的脸上五彩缤纷,却又说不出什么,心里憋屈堵得慌。伶官们脸上露出了无奈、惊惧、委屈、不知所措的表情。
安福顺又开口,“如今天下民怨沸腾,都在大骂陛下您的种种荒唐行径,民心已然不稳,大唐社稷如何能安?”他似一株松柏,站立挺胸,看着李存勖。李存勖被安福顺这么一骂,火竟无缘无故消散大半,又似乎找不到理由去反驳,他是个粗人。他暗暗骂自己平时不知道读点书籍,竟被臣子所辩骂。
王全斌当了一回宋江,“我看未必。历朝历代喜爱伶人的帝王不在少数,却也都安然无恙国家和顺啊。再说,伶人多才多艺,品行也未必差到哪里去,何以要敬而远之呢?人有七情六欲,皇帝也是人,有喜爱的事物那是再正常不过了。”他意犹未尽,又说道:“再看看你,在这朝堂之上当着陛下的面诅咒陛下的江山社稷,如不死罪,如何服众?”一番话说的众大臣不住点头,张德和伶官们也放松下来。
李存勖笑了起来,似乎自己找到了理论的制高点。他手中把玩着一块白玉龙刻,咧开嘴,双眼一瞪安福顺:“再问一遍,你的遗言呢?”
安福顺也笑了起来,表情让人觉得有些诡异。一时间殿内的气氛快要凝结,众大臣心里同时冒出一个问号:他还能笑得出来?
他终于说话了,“看来,只能这样了。”
话音刚落,只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厚重却如鼓点般整齐,鹿皮靴子顿在殿前的砖地上,踢踏作响。然后殿门一开,一队人马闯进了殿内。他们都戴着圆皮帽,玄色铁甲裹着白袍里衣,腰间挎着一柄钢刀——是禁军!
殿内所有人都惊叫起来。
“你敢造反?”李存勖盯着安福顺,双目通红,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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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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