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20年未见,您一切都好吗?
我很想您。
可我已记不清上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印象里您常常用力地咳嗽,好像能把肺咳出来。您有一副瘦削的面孔,一对浓粗的眉毛。您喜欢听粤戏,床头桌上摆了一排排磁带,还有一个收音机。常常我放学才回到巷口,便听见粤戏传来,我知道,您又在听曲了。
您喜欢旅游,那时的相册里,有您和好友同事们在祖国大好河山中的留影,你们脸上的笑容多么灿烂。您常穿白衬衣,加中山装外套,自有一种温和气质。
您喜欢画画。退休后自学,买纸买笔买墨买颜料,画荷画菊画牡丹,画山画水画行舟。您的卷上,有您向往的生活,可惜当时的我们,却是一点都不懂得。
那时候我正上中学,初中三年,高中三年。间断经历着您开始画画,不再旅行,常听粤戏,咳嗽一天天加重的过程。后期您不时住院,我竟从来没有去医院探望(即使有,也等于无)。我是一个腼腆的孩子,连在公交车上让座或巴士上到地叫停都羞涩,对您的关心和爱敬,竟也只深埋心底不敢当面说和做。有多少次您在楼上咳嗽,我在楼下徘徊,想上楼又不上。至今唯一稍觉安慰的是,我曾从学校寄了一封信给您,把所有的心里话告诉您,说爱您,祝您康复长寿。
然而我却从来不知道,我连您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您走得那样急,身边只有奶奶在。所有人为了不影响我备战高考,在您走了13天后才告诉我您不在了,是爸爸中午来学校,让这个噩耗砸到我。
我如此不孝。住校的六年,我从镇上到市里,与村里的您相处,也不过六个寒假五个暑假,以及寥寥的周六日。我如此后悔而胆小,爱您,却又怕您。
明明您骂过我“胆子鬼”的!我挨骂都不知长进!回想那天正清明,傍晚我下车到村口。回家要经过一片坟地前的小路,我一个人走过去,视野里一杆杆白幡随风飘动。我走得不急不缓,直到身后岔路口的几个人不见,才飞跑起来,心里害怕极了。天空不知几时来了细雨,和风扑湿我的脸面。我不停地跑,跑过甘蔗地,跑过菜田,跑过池塘间的小桥,终于看见自家房子透出的灯光,才“哇”地一声大哭着跑进门。我一眼看见您,您问明了,骂了声“胆小鬼”就转身做饭去了。
那年我13岁,您65岁。那也是我离家住校的第一年。
过了三年我到市里上学,不久回母校参加校庆活动,特地穿上爸爸给的一套新衣。活动前我先回村里看您,您见到我的第一眼便说:“衣服干净、朴素,就很好看。”我早已忘记当时的反应,只是这“干净、朴素”两个词,我从未忘记,即便不完全照做。在参加工作后的许多年里,浮躁不时增长,我越来越体会到您的品格是多么难得通透。
可是这么好的您早已不在人间。
村里您联合几个退休老友开办的免费收发室也早已不见;您关心热爱的村子也早不是古朴的模样;您唱过山歌的河道变宽,河堤筑上了……您都不见。
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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