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共养过三只狗，一只灰色，一只黑色，还有一只是黄黑相间的，都是小土狗。
第一只是灰色的，叫做小灰，妈妈给取的名字。第一次见到小灰是在晚上，奶奶从亲戚家吃酒回来，抱走一个纸箱子，我好奇地凑过去看，毛茸茸的一团灰蜷缩在四角盒子里睡觉。
妈妈拿来手电筒，一束光打在它身上，它整个儿被光包裹起来，灰色毛发柔雾般温柔朦胧。
它睁开黑漆漆的眼睛，半坐起来，茫然地打量着我们，圆圆的脑袋，厚厚的耳朵温顺地垂在身体两侧，黑黑的胡须随着它的肢体微微晃荡。
我伸手摸摸它，它也不躲不叫，十分乖巧。因为它通身灰色，妈妈给它取名“小灰”。小灰的家就被安置在了那个大大的四角纸盒子里，里面放了软软的衣服和垫子，纸盒子挖了洞，洞外放水和食物，饿了它就探出圆溜溜的小脑袋来吃饭，好不可爱！
那时的我对那只懒惰的狸花猫已经完全失去兴趣，遂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小灰上。我每天都同它嬉戏玩乐，给它挠痒痒，拿狗尾巴草逗它，这时它可开心了，仰在盒子里吐着舌头笑，用爪子去抓狗尾巴草。累了我就把它抱在膝盖上抚摸，它总是乖乖地趴在我膝盖上，一对黑亮黑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十分乖巧。
它每天在盒子里踱来踱去，一会咬咬垫子角，一会用爪子挠一下盒子，一会躺着滚来滚去，那是它四四方方的天地。滚着滚着那个四方的天地就再也承载不住它了，小灰如雨后春笋般成长起来，眨眼间它就到我膝盖了，甚至比柿子树下那条恶犬还高，它的家也由盒子转移阵地到院子破弃的小屋子里了。
而那个小屋子的左边，正好是那只恶犬。所谓一院容不得二狗，更何况小灰没有被链子束缚住，它每天自由地穿梭在院子各个角落，恶犬更加嫉妒它了，一看到它就大叫。
小灰是只非常温顺的母狗，从来不吵嚷，只有我们和她玩乐时它才会开心地叫几声，因此从不理会恶犬，总是绕着它走，与懒猫也是相安无事，各自占据一块地盘睡觉晒太阳。
我去上学堂了，陪伴小灰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再加上她已经是只很大的狗狗了，我很少逗她。但是每天我一放学回家，她就会兴冲冲地跑过来蹭蹭我的手，我也会摸摸它的头，这是我和她之间长久的默契。
后来，她怀孕了，我们把它换到了一个更大的地方，每天都给它喂肉。她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看起来沉甸甸的，她不再到处走动了，安然地等待着成为一位母亲。
不久，她生下了一窝狗宝宝，非常可爱，她每天就用嘴轻轻衔着她的狗宝宝去晒太阳，有时那只恶犬朝狗宝宝嚷嚷，她会立马转过去龇牙咧嘴地朝着恶犬狂吠，恶犬便嘀咕着不出声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凶的小灰。做了母亲后的她突然变得很凶，尤其是在狗宝宝们有的夭折，有的被亲戚带走后，她的脾气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因为太多了，家里养不了那么多，便给亲戚们了几只，而剩下几只不知什么原因生病了，每天都蔫巴巴的，吃药也不管用。小灰便没什么精力和我玩乐啦，她每天都焦急地围绕在狗狗们身边，可剩下那几只还是死了！
因为睡觉时不知怎么的，被小灰给压死了，她呆呆看着它们，仿佛不敢相信，我们把那几只狗狗抱起来拿去埋了，就在她眼皮子下，人还可以用眼泪表述痛苦，可小灰却不能。
有一天趁我们不休息，路边经过了个人，一向温顺的她竟然扑上去咬了路人。我妈立马带路人去了医院，给路人道歉。训斥了她一顿，她一直低着头，从未有过的沮丧。自此之后，她也如那只恶犬一般，被链子束缚起来了，也是从那之后，恶犬不再朝它叫叫嚷嚷了。她就这么失去了自由。
又隔了好久好久，久到我的个子也窜高了一大截，小灰终于重获自由了。距离咬人过了很久，她在陌生人面前再不发出声音了。爸爸妈妈商量着还她自由，我们小心翼翼地把她的链子摘了，那个红项圈都磨损褪色了，小灰颈部的毛发也没有其他地方茂盛，留下了重重的一道痕迹。
重获自由的她并没有想象中活泼了，它只会到院子里晒晒太阳，睡睡觉，那时狸花猫已经了无音讯了。小灰也变成了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不再喜欢和我玩耍了，连同我和她之间长久的默契都打破了，只有树下的恶犬一成不变。
后来的一段时间，小灰肚子又开始变大了，像胀了气的皮球。我们都以为她又怀孕了，并都为她感到高兴，妈妈说这一次不把她的孩子轻易送人了，会天天看着她，不再出现上次压死孩子的事情了……
我们开始开心地计划着，如同上次一般，每天依旧喂她很多肉，只是她不再有胃口了。她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只喝水，肚子却越来越大，我以为她不喜欢吃，每天总偷偷给她加餐，可她仍然不吃，连动也不太动了，只躺在地上，圆滚滚的肚子尤为突出。
一天傍晚，我放学回家，小灰躺在院子里，我好久没有摸她了，于是我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她蹭了蹭我，仿佛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立马就将头垂在身子里了。她躺在地上，一直看着我，那个奄奄一息的样子，我竟是一点看不出来，又摸了摸她，扭头就去找小伙伴玩耍了。
回家的时候，妈妈说她去世了。我大吃一惊，怎么会！她不是怀孕了吗？怎么会去世！我还等着她生宝宝呢！妈妈说她不是怀孕了，是生病了，都怪我们发现得太晚了，那个是胀气不是怀孕，怎么就没看出来呢？害！妈妈自责道。
我突然想到小灰去世前的眼神，唉，要是早一点发现该多好，我竟还期盼她生一窝可爱的宝宝呢！我失去了我的第一只狗，陪伴我长大的好朋友。
小灰走后没多久，我妈又给我抱回了一只黑色的狗，几个月大，胖乎乎的，却不蓬松，紧实的肉，呆呆的眼睛，四只短短的腿跑得却很快。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活泼老实，我们也很喜欢它。
它一回家，妈妈就摘了狗尾巴草给它量身子，然后把草扔去远处的废弃粪坑里，说这样它就能自己上厕所啦！它也很有灵性，虽然不真能自己去上厕所，但绝对不乱拉屎撒尿。它的到来使我从失去小灰的痛苦中脱离出来，小孩子就是这样，拥有了新的快乐就很容易忘记失去时的痛苦，或许说，这是人类共性。
它虽然看起来又老实又呆，可实际上很有灵性，学东西很快，一教就会，每天扯着小短腿跟着我跑来跑去，寸步不离。我在它的尾巴寄上了蝴蝶结，它就摇着尾巴奔来奔去。但是，它很讨厌尾巴上这个新家伙，只要我不在，它就把头扭去撕咬，这时它的身子就拧成了半个圈转来转去，傻乎乎的。
每天放学，它就吐着舌头欢快地跑来迎接我，两只圆圆的小耳朵就随着它的奔跑一甩一甩的，傻得可爱。小傻狗竟然摸清了我回家的时间，我家那里有个坡，我要下坡才能到家。我还在上坡那个位置，就能看见它坐在下坡等着我，一看见我它就使劲摇尾巴，在我裤脚转来转去，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等我吃过饭要去上学，它还要摇着尾巴把我送出去好远，才黯然地踱着步回家。渐渐地，我已经习惯了每天它来接送我。
然而好景不长，它才一岁零几个月的时候就生病了，那会它才来我家不到一年。我再也看不到它小小的、矫健的身姿摇着尾巴来接我回家了。它病得一塌糊涂，起也起不来，那么活泼的孩子如今一动不动。
我们拿汤匙将药磨碎了和在水里喂它，它也喝不进去，药顺着嘴角溢出来，眼角全是一团一团的分泌物，它发烧了，医生看过了，吃了几天药仍无济于事，一个小小的感冒发烧竟然要了它性命，我又失去了我的狗。
我每天放学回家，再看不到那一个小小身影了，我怅然了好一阵，在作文里写它时，泪水打湿了纸张。
爸爸说，家里还是得有只狗的，于是又拉回了一黑黄相间的狗，毛发蓬松。这只狗已经半大了，一直在它的妈妈身边，主人把它的兄弟姐妹都赠送出去了，它便是其一。所以，它来到我家时，一直妄想离开，几次逃跑不成后，它就被栓起来了。
它很闷，我多次想跟它玩耍，它都不理不睬，只是趴在地上，偶尔甩着蓬松的大尾巴看着我动来动去。在我锲而不舍的努力下，它终于开窍了，逐渐活泼了起来，不再总想逃跑了。我们也把链子给摘下来了，又是那个熟悉的项圈，颜色更淡了，磨损得也比以前重了。
它很安静，安静地吃饭，安静地睡觉，安静地做游戏。我跟它玩耍时，它就眯着眼睛，吐着舌头看着我，安静地走几步。我不跟它玩耍时，它也只在原地溜几步而已。不是一只活泼的狗。但是它却会去路口等我放学回家，安静地端坐在那里，看到我就走过来陪着我回家。
它去世的也很安静。静悄悄躺在那里，再也没睁开过眼睛，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它死了，发现它过于安静了走近，才发现它已经没了呼吸，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已。我第三次失去了我的狗。
自此以后，我家再不养狗！
时间越来越快，它们甚至都在我记忆中衰退了，直到恶犬死的那天，这些没过去多久却又悠远的记忆突然涌上来，不禁泪湿眼底。
短短的一年或是几个月，它们就走完了一生，它们的一生一半禁锢在这个小小院子里，一半禁锢在陪伴我身上；而我长长的一生中，只有深夜里的某一刻，才会把它们从记忆深处找回来缅怀一番，生命与生命之间，好像从来不公。我的狗朋友们，你们在另一个世界过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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