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有生理学上有三个基本观察事实的共同点:当一群人注意其中的某一个人时,只要他们不动感情,只动用理智,那么就会产生滑稽。然而,他们注意的是哪一个特殊的地方呢?在这个时候,理智是怎样起作用的呢?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将有助于解决整个问题的解决。这里有必要举几个例子加以说明。
一个沿街跑的人,忽然被绊了一脚,摔倒了,过路行人见此情景顿时哈哈大笑。我想,如果过路行人以为这个人是突然一时兴起坐在地上,那么,他们肯定是不会笑他的。他们笑他,是因为他不是有意要坐下去。因此,引起人们发笑的不是他的姿势突然变化,而是他的姿势变化时的不由自主和意想不到;事实上,是他的笨手笨脚。街上兴许有块石头,他本应该改变他的步子或绕开,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他笨手笨脚,心不在焉,身体僵硬,事实上是某种僵化或惯性。因此,当情况要求有所改变时,他的身体却继续进行着原来的运动。这就是那个人摔倒的原因,也是行人发笑的原因。
再比如,有一个人把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可是,有一个捣蛋鬼,把整理好的东西搞得一塌糊涂。结果,当那个人把钢笔插进墨水瓶,然后抽出来时,他发现笔尖上全是泥土;当他以为是在坐向一把结实的椅子时,他却发现自己扑了空,坐到了地板上,四脚朝天。总之,他的行动颠三倒四,乱七八糟,或者事与愿违。其原因完全就在于一种惯性,一种习惯。在惯性的作用下,照理应该停止行动或改变行动方式,但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像机器一样继续按照与原来相同的直线方向去行动。这个恶作剧的受害者与那个摔倒的奔跑者相类似——都是由于同样的原因而引起人们的发笑。
在这两种情况中,引人发笑的东西就是那种在需要一个人完全清醒并灵活应变时,那个人却表现出机械式的僵硬。这两种情况的唯一差别是,前者是自发产生的,后者是人为造成的。在前一个例子中,过路行人只是看,而在后一个例子中,那个捣蛋鬼却参与了滑稽的制造。
在这两种情况中,有一个共同的东西,这就是,滑稽都是由于外部条件而造成的。因此,这里的滑稽是偶然产生的,可以说只是人表面上的滑稽。那么它又是怎样渗透到人的内部使滑稽成为人自身固有的或完全由于人自身的原因而产生的东西呢?如果不存在外部环境,如偶尔有的绊脚石,也没有人搞恶作剧,而这种刻板的机械式的僵硬照样表现出来,从人的内部自然而然地通过一系列连续的过程表现到外部,那么,这种僵硬所表现的滑稽就是人的内在的滑稽。
比如,有一个人总是想着他刚刚做完的事,而从来不考虑当前应该做些什么,他的头脑就像一支落后于伴奏的歌。再设想一个感觉和智力天生迟钝的人,他老是想看那再也看不到的东西,想听那再也听不到的声音,说着那已经落伍的话。总之,当他应该按照当前的现实改变他的行为时,他却使自己僵化地依照过去因而只是依照想像中的情景去行事。在这种情况下,滑稽就会落到这个人的身上;他具备了滑稽的一切要素——内容与形式,原因与时机。因此,那些心不在焉的人——我们刚才描写过的那种人——往往会激发起喜剧作家的想像,这并不足为奇。
17世纪法国作家拉布吕耶尔偶然碰到这种人时,他通过对这种人进行分析,把握了大量制造喜剧效果的诀窍。至于在实际运用中,他却有些过了头。他在《梅纳尔克》中的描写过于冗长和繁琐,反反复复,啰啰嗦嗦,超出了应有的范围。这种人之所以会激起他的想像,就在于这种人物的头脑简单。也许,心不在焉并不肯定是滑稽的真正源头,但它与直接来自源头的干流相连接,这是毫无疑问的。因此可以说,它是整条滑稽之河中的一条重要支流。
心不在焉还可以获得加强的效果。这里有一个普遍的规律,其例子我们刚才已经接触过,现在用下面的话进行表述:“当由于某一原因导致了某一滑稽效果时,如果我们觉得这个原因越是自然,滑稽的效果也就越明显。”即使现在把心不在焉的某个简单的事实呈现在我们的面前,我们也会感到滑稽可笑。如果这个心不在焉的事实在我们眼前出现,而且愈加明显,加之,我们又知道它的根源和它的来龙去脉,那么,它也就愈加可笑。
举个例子来说吧,假如有一个人,他整天沉溺于爱情小说与骑士小说之中,并且着了迷;由于受到小说主人公的吸引,他的思想与意向逐渐地朝向了他们。直到有一天,我们发现他像梦游者一样神魂颠倒地在我们中间逛来逛去;他的行动疯疯癫癫,跌跌撞撞,滑稽可笑。然而,这种滑稽可笑可以找到一个确定的和实在的原因;它不仅仅可以用纯粹的和简单的心不在焉来解释,而且还可以用某个想像的但又是在相当确定的环境中出现的某个人物来解释,用他所迷恋的小说中的主人公来解释。
虽说摔跤只是摔跤,但是,由于看着别处而没有注意到前面,结果跌入井中这是一回事;由于凝视着一颗星星,结果跌入井中则是另一回事。堂吉诃德也是在注视一颗星星,一心想着不切实际的罗曼蒂克和乌托邦,这种滑稽是多么的深刻!然而,如果你重新考虑心不在焉的说法,并把它当作原因来理解滑稽,那么你就会看到这种深刻的滑稽与那种最表面的滑稽是何等的相似!它们互相联系,用同样的方式达到滑稽的效果。
是的,这些狂想的空想家,这些具有合理原因的疯子,的确与那个恶作剧的受害者或那个摔倒在街上的奔跑者一样,都扣动了我们的同一根神经,使我们心中的同一部机器发动起来,从而使我们发笑。它们也是摔倒的奔跑者和被捉弄的无辜者,是在追逐幻想时被现实绊倒的奔跑者,是被生活捉弄的天真梦想家。但是,他们在心不在焉方面更具特色,比其他心不在焉者高出一筹。
他们的心不在焉是一个围绕着中心而组织起来的系统。由于现实用无情的逻辑不断地打破他们的梦想,因此,他们的不幸会接踵而来;因而他们能够通过一系列不断增强的效果来激发他们周围的那些人,从而形成一种无限扩散、高潮迭起的笑的浪潮。
这,就是我们生活中快乐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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