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间,我上高中时的老师突然去世了,我和几个同学一起相约送老师最后一程。
他带我们语文课,我与他没有多少直接的交集,也就是一个老师尽自己的职责,带完这批带下批,我只是他众多学生中的一份子。他也是我从上学前班开始,众多老师中的一个。然而他给我留下了不少的印象,他讲课有激情,讲得很透彻。而且经常会针对社会现象爆出几句金句。金句这个词,原先是没有的,是这两年才横空出世的。
他讲课要考试的内容大致我都忘记了,但有一段玩笑话,我至今还记得。那时候流行穿脚蹬裤,满大街都是,女孩子们、年轻的姑娘、正当家的媳妇、退居二线的漂亮大姐,人人一条紧身的脚蹬裤。在这之前,大致是流行了一段类似从喇叭裤演变过来的宽脚裤。他对这种现象有一段论述,我记忆深刻,而且每次想起都有喜悦感。他是这样说的,你看这裤子,一阵这样子、一阵那样子,一阵宽的不像样子,远远走路就想两条麻袋挂在腿上,两条麻袋向你飘来,一阵又窄的要命,窄的穿不上去,穿上去了脱不下来,就像绑在腿上了。当时听完,全班哈哈哈的一阵笑。但笑过之后,影响还在。他的这段话,给学生们思考问题、观察社会提供了不同的视角和维度,过宽和过窄都是不合理的,但为什么会如此哗啦啦地流行起来呢。这个疑问,恐怕会在许多学生心里扎下根来。
另外一件事就是黑夜长途奔袭去给他家拉麦子。那时大部分乡镇学校的老师,除了教书育人外,还有一份重要的、关键的事情——务农,春种秋收跟农民一样的,现在算不算第二职业呢?乡镇学校一年要放四个假期,除了寒暑假,另外两个统称“忙假”,一个是6月收割麦子、一个是10月种麦子。尤其是6月这个忙假最苦、最累,就像一场战役一样。
陕西关中农村将每年的6月份收麦子称作“龙口夺食”。从龙王嘴里争夺粮食,想想那场面的紧张程度。这个季节一是多发暴雨、一是易发火灾。每每到这个时候,各处墙上就写满红色标语,提醒人们注点意了!
就在某天傍晚,我们几个男同学骑着车子跑了好远的路,去了老师家。大片的麦子割倒在地里,必须尽快拉走,如若一场雨来,那一年的辛苦东流去了。这个消息是其他同学得知的,大概是4、5个男同学吧,去时很晚了,我们连夜行动,至于拉了多少车麦子,都忘记了。只记得临走时,师娘给我们做了饭,她烙的油馍边上干脆、里面渲软,油盐恰到好处,特别好吃。我贪吃了几个,后来有些不好意思吃了。我们是连夜赶回来的,大致是快天明了,倒头睡了一阵,洗把脸,又去上课了,而老师如约而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返回学校的。
自此以后,我和老师彼此失去了连接,我只知道他儿子在西安,其他的就不知道了,这一别就是三十多年。再得到消息时,是他去世的消息。
大约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有些过往、有些岁月永远停留在过去了,从今往后,彼此淡去,谁也不会想起谁,谁也不会牵挂谁,我们各自前行在自己的路上,认识新的人,经历新的事,记忆一些、忘记一些。忘记不代表失去,只是放在某一个角落了,在某个时候会被唤醒。我们走过的路,遇到的人,都会在生命的历程中刻画下不能消失的符号,我们的日子就是无数的符号串联成的属于自己的乐章,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之曲、之歌。
老师原先的老屋还在,又加盖了新的房子。走进老屋,我搜寻着三十多年前在西边那个房子吃油馍馍的场景,我还对师娘说,你做的油馍馍香,我到现在还想呢。
老屋已经不住人,大多摆些杂物,人都住到前院了。在老屋东西房子中间的过道上,我站住了,凝望着墙上的用镜框装裱好的荣誉证书。心底涌出好几回,在告诉自己拍下来。因为当时我对墙上的荣誉证书特别有感触,一时间涌出好多的感慨和念头,有对照自己的、有对照生活的、有当下、有未来。然而我最终没有拍下来,我想斯人已去,我还是静静的放在心里吧!
东西屋子中间的走廊,原先这里就是会客厅,聚朋会有喝茶聊天的地方。我的老师将自己的荣誉证书放在最亮眼的地方。
我首先的触动是值得,这是对一个老师最好的肯定。我仔细阅读荣誉上的内容,教学能手、在年度教学中取得优异成绩、在高考中成绩显著等等。一个老师的付出,不就是希望带出一批一批优秀的学生。老师就是希望自己的学生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第二个我的感触是由衷的敬佩,对我的老师。这一张张荣誉就是他光彩的地方,就是值得我们敬礼的地方。他在课堂上的出彩,化作了学生们的高飞展翅。
我的老师将自己的荣誉高高挂起,他也是对自己付出收获的欣赏和提醒,有付出、有获得。
后来,我想到我自己,想到我自己的家。工作这么多年,我有没有荣誉呢?多多少少,大大小小还是有几张的呀!那家里挂的为什么都是孩子的荣誉呢?而不挂自己的荣誉呢?
我想不是我一个人是这样吧!你想想,每到评选需要用到荣誉时,按荣誉大小加分呀!于是众人是翻箱倒柜的,四处找荣誉,荣誉放哪里都不知道了。办公室、家里一番折腾,哗啦啦进行复印,用作证明,证明结束,荣誉继续沉睡。
那为什么我们不挑重点的挂起来呢?是怕别人说?是不想显摆?还是?难道是我们不看重荣誉,还是荣誉本身发生了变化呢?这个问题,我无解,无法解答。
也许是我自己过于多虑、多思,这有什么,挂在墙上和压在箱底有什么本质区别,不影响荣誉的内容、更不影响荣誉的分量。
那到底该不该挂呢?也许该不该、应不应当挂,是个社会问题,我和你解答不了。文章写到这也该结尾了,如何画个句号呢?那就回到老师这里,我们的老师尽管走了,老师的教诲始终在,并将化为无形的有形渗入这个社会,流转下去。
2020年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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