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床上躺了好久,感觉非常痛苦,但是每天看到升起的太阳,又觉得这样美好的阳光,不该用难过去敷衍。”
“听到爸爸妈妈在外面哭泣,觉得自己真不是个好女儿呢,让他们这样难过。”
“唔,征得爸爸妈妈的同意,终于可以去旅游了,很想看看雪山,沙漠,森林,很想在临死之前,走遍能走到的地方,只是小小地对他们撒了谎,希望不要被发现。”
她看着这本笔记本,不知道它的主人去了哪里,把它遗落在这儿,略微思索一会儿,她合上笔记本,坐在原地等待它的主人回来,想来这本笔记本对它主人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等了一会儿,有个女孩子跑到门口,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看上去却很精神,很奇怪,暮气与生机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她站在门口,俯身弯腰大口地喘着气,少顷,她直起身来,探头往里面看,迟疑片刻,她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来到之前离开的位置,看到有一个女孩坐在那里,手里捧着本书,窗外的阳光划过云层和树叶,投射在她的侧脸,细微的绒毛在阳光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她却透过那层光芒,看到女孩身上有一股阴郁的气息,她好像没有晒到阳光,周围都是黑暗。
她慢慢走到女孩跟前,扬起笑脸,轻轻拍了下女孩的肩膀,在女孩回头的时候,她挥挥手:“嗨。”
女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拿起笔记本:“这是你的。”她眼睛一亮,点点头接过笔记本:“谢谢你啊,我可怕被别人拿走或者扔了呢。”女孩回过头继续看书,一言不发。她咬咬嘴唇,坐在女孩旁边,挣扎一会儿,终是开口问她:“你……看过了吗?”女孩闻言眼睛一闪,转过头看着她,认真地说:“抱歉,我只是想看这是什么东西,不小心看了你的隐私,冒犯了。”她连忙摇头,笑着说:“没事的,那你……觉得……”
“什么?”
“你知道我要死了,心里怎么想的啊?”
“不好意思,没想。”
“你不同情我吗?”
“同情。”
“喂喂,太敷衍了吧,你到底怎么想的嘛?”
女孩不胜其烦,合上书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关我什么事?”
说完她转身离开。
她愣愣地看着女孩离开的背影,忽然大笑:“诶,你叫什么名字?下次见面告诉我啊,记住哦,我叫乐一啊。”
言生吃了药,却依旧睡不着。
拿了本书,关了房门,院子里有一架秋千,她坐在秋千上,慢慢摇荡就着温暖的橘光看书。
“哇,这么巧,你也在这家旅店。”
一个惊讶的声音打破宁静,她不悦地抬起头看去,却是白天找笔记本的那个女孩。
女孩费力地搬了个藤椅放在秋千旁,舒适地躺在上面,很是自来熟地跟言生搭讪:“你叫什么名字呀?说好了再次见面就告诉我的哟,而且我把我的名字都告诉你了,你不会忘了吧?不过忘了也没事,我可以再告诉你的,我叫乐一,快乐的乐,一生的一。”“你为什么要缠着我?”言生不解地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女孩。
乐一托腮眨了眨眼,很认真的表情:“唔,可能是因为你知道了我的病吧。”
“你可以当做我不知道,我也可以忘了这件事。”言生淡淡地说。
乐一皱着眉,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知道就是知道,怎么可以当做不知道呢?”
言生只觉得不可理喻,跳下秋千,准备回房间,乐一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你干嘛去啊?”
“睡觉。”
“哎呀,你现在肯定睡不着,不如我们一起出去玩玩吧,来到这儿一直都是一个人,其实也好想有个朋友的。”
谁是你朋友了?看着乐一可怜的表情,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就这一次。”
“好!”乐一一扫之前的可怜模样,高兴地跳了起来,把言生推回屋里:“快换衣服吧,我在外面等你啊。”
直到坐到烧烤摊上,言生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的跟一个陌生人跑出来……吃烧烤?
“老板,来两瓶啤酒!”乐一大声叫到。
言生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能喝酒?”
“不能啊。”
“那你为什么要叫啤酒?”
“给你叫的。”
“我什么时候说要喝酒了。”
“哎呀,不喝也行嘛,大不了付钱的时候退了就行,随便点菜,我请客哟。”
乐一狡黠地笑着。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乐一左手一串烤土豆片,右手一瓶饮料,吃的不亦悦乎,还抽空跟言生搭话。
“言生。”
“唔,是哪两个字啊?”
“语言的言,一生的生。”
“哇,这么巧,跟我的名字好搭配呀,我们两个加起来就是一生啦。”
言生一言不发,看着乐一狼狈的吃相,起身找老板拿了开酒器,自己倒着酒喝。
她们两个一个吃得欢快,一个喝得沉默。
回去的路上,乐一一直说个不停,也不在乎言生不搭理她,自己说的很是起劲,言生漫不经心地听着,喝了点酒有点难受,只想赶紧回去躺下。
路过一家便利店的时候,乐一突然停下脚步,丢下一句:“等我一下。”就匆匆跑进去。
言生在外面吹着夜风,片刻后,乐一跑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她埋头翻出一个酸奶,递给言生。
“喝点酸奶吧,可以解酒的。”
言生懒懒地接过酸奶,嗤笑道:“你从哪儿听说的?”
“不记得了,”乐一又翻出一盒酸奶,插上吸管自己喝了起来,看到言生的眼神,笑道:“你喝着解酒,我喝着消化,刚刚吃太多了,回去睡的话会长胖的,你懂的。”言生收回眼神,慢慢地往前走。
“咦,你手腕戴着的那块表好大呀,是男士的吗?”乐一瞥见言生的手腕,疑惑地问道。言生蓦然一怔,垂下眼睛,淡淡的回了声嗯。
乐一饶有兴致地问:“是你男朋友送的吗?好奇怪,为什么送你男士手表,你的手腕这么纤细,戴着感觉不太合适呢。”言生停了脚步,看着前方昏黄的路灯,冷漠道:“关你什么事?”说完她快步离开,乐一愣愣地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女孩的背影,有两个字轻轻溢出唇间,被深夜的风吹散,轻微得就像是幻觉。
“抱歉……”
清晨,言生背着包,独自一人爬到山顶,看着脚底下的风景,陡生一阵恍惚,风柔柔吹过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似乎要摔下去了。她闭上眼睛,张开双臂,身子微微前倾,迎面而来的晨风,像是一个轻柔地耳光扇在她脸上。
“不要啊。”猛的一股大力拖着她往后退,她险些站不稳,惊魂未定地转过头,意外地挑起眉。
乐一瘫坐在地上,拍着胸口,惊慌地喘着气:“你干嘛呀?有什么想不开的啊?”言生真是气乐了:“谁说我想不开了,我只是在感受风景。”“你那样子看着就是想不开!”乐一怒吼道,突然把头垂下去,肩膀微微耸动,言生瞠目结舌地看着突然哭起来的女孩,手足无措地站在她面前,迟疑一会儿,她索性学着乐一坐到地上,生疏地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哭泣声渐渐消失,乐一有些不安地擦掉眼泪,不好意思抬头。言生却是笑了,打趣她:“明明是你把我吓到了,你却先哭了起来,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了。”乐一垂头丧气,嘟囔道:“我以为你想不开呢。”言生微笑着没说话,乐一却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她捂着自己的眼睛,喃喃道:“我很害怕。”
言生一愣,看着前面湛蓝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一言不发。
乐一抬起头来,侧头瞥了一眼言生,又转过头看着前方:“我很害怕死亡,查出这个病的时候我就一直很害怕,刚开始虽然害怕,却还是怀着希望,希望从医生嘴里能听到好消息,比如……有和我匹配的肾源,但时间越长,就越失望,我……听到过父母背着我偷偷哭泣,不怕你笑话,我自己也偷偷哭了几次,后来,我躺在病床上实在是太累了,我就骗我父母,说我想和朋友出来旅游,他们本来不同意的,但是,我只要说想在临死之前做些什么,他们就会流着泪答应我。可我一个人出来,我不敢告诉我的朋友,我不想面对她们悲切的目光,只要有一个人知道,他们就会用同情来安慰我,可我害怕同情,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好像下一秒就要死了。”
“除了你,你对我的病没有任何表示,更没有那种眼光,你会让我忘了我快要死的事情,所以我……就想多和你在一起。今天爬上来看日出,但是起晚了,日出没看到,却看到你好像……好像一只鸟,会俯冲下山顶,不知所踪,所以……我很害怕。”
言生侧过头来,解释道:“因为我们是陌生人,所以才对你是这种态度,你可以去看看其他陌生人,应该也是这样。”
乐一摇摇头:“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言生很想跟她争辩,最后却是泄了气,问她:“你的意思是你需要换一个肾?换了你就好了吗?”“嗯……如果幸运的话就好了,可以多活几年,如果不行的话还是可能是这个样子,而且,找了这么久,根本没找到匹配的肾源。”
言生沉默地看着手腕上的表。
“你饿了吗?要不要一起吃个早餐?”她突然发问。乐一有些反应不及,待回过神来,发现言生邀请她的时候,她高兴地站起来:“我知道有家肠粉店特别好吃,我带你去吧。”言生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微微点头。
这一对不算睡觉时间,才认识了不到一小时的陌生人,像一对相处了许久的老朋友,一起游玩,一起品尝美食,乐一还喜欢去撩小哥哥,每每看到乐一的花痴样,言生总想转身离开。
傍晚,海面上的夕阳格外温柔,用她一身的光芒浸染了天际和海水。
言生坐在沙滩上,看着乐一一步一步地往海心走,走了没多久,一个浪花打来,她没站得稳,摔倒在海里,浪花褪去,露出她那颗湿哒哒的脑袋来,回头看到言生嘴角噙着的笑,她只觉得脸红。气鼓鼓地回到言生身边想要坐下,没想到言生却站了起来,拉着她就走,她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疑惑地问她:“言生,你要带我去哪儿?”
言生头也不回:“换衣服。”
乐一在她背后悄悄勾起嘴角,眼里盛满了星星。
她坐在秋千架上,慢慢悠悠地荡着,凑过去看着言生捧着的书,吐吐舌头直了身子。
半晌,她轻声说。
“我得回去了,这两天有点难受,爸爸妈妈担心地不得了,可能有要住院了呢。”
言生看着眼前的书,漫不经心地问她:“什么时候?”
“后天。”
“你是哪儿的呢?”
“海市,诶,如果你来海市玩的话,可以找我呀,我给你当免费的导游。”乐一兴致勃勃地提议。
“再说吧。”言生起身扔下一句话。推开门的时候,她顿了顿:“你好好休息吧。”说着进了房间,乐一看着关上的木色房门,抿了抿嘴,眼里水汪汪的。
言生倚靠在床上,盯着手表看了半晌,慢慢摘了下来,手腕上有几道可怖的伤痕,戴上表的时候一点都看不到。
手掌轻轻抚上去,是坎坷不平的触感,当初的疼痛好像已然消散,喉咙突然咯咯作响,像是冷冷的自嘲。透过房门,她好像看到一个满脸笑容的女孩,笑得灿烂而温暖,除了脸色生理性的苍白,却是再一点看不出那羸弱的身体里正遭受着病痛的折磨。
真是可笑,想死的人健健康康地活着,想活着的人日日遭受着死亡的威胁。
嘲讽地叹了口气,指甲划过伤痕,微微的疼痛感使手腕轻轻战栗,少顷,重新戴上手表,三颗针合在了一起,指向12。
“乐一,我们终于找到肾源了,医生说了,跟你正好合适。等休息好就可以做手术了,老天保佑啊老天保佑,我女儿终于要好了。”一个女人坐在病床前,拉着女孩的手激动地说,听到这个消息,乐一眼里迸发出喜悦的光芒,反握着妈妈的手,连声问道:“真的吗?太好了,我的运气真好。”“是啊是啊,”妈妈附和道:“真是老天保佑。”乐一看着前方,轻声说:“真想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看看她那永远淡定的脸会不会变表情呢。”想着那个女孩诧异惊喜的表情,乐一捂着嘴偷笑,乐不可支,她决定,等她好了,她一定要再去看看海,看看她。
看她都欢喜地傻了,那个女孩只是去旅游的,怎么可能会在海边等她呢。
半个月后,海市的一家医院门口出来一个女孩,见到阳光的刹那,她不自觉眯了眼,用手遮挡阳光,一块宽大的男士手表“滴答滴答”淡定地走着,正好是中午12点。女孩侧身,抬头看着一扇窗户,微微笑着,轻轻开口说了句话,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医院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医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微不足道的女孩。
倒是闲暇无事的门卫看到了这个女孩,学着女孩开口,一道粗犷的声音在房间回荡,飘出窗外,引得有人驻足微笑。
“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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