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梦见奶奶,醒来就已记不清梦里的情形。窗外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我时常会梦见他们,有时欢喜,有时一脸忧郁。去年年末,我在坐月子,外婆离开了人世。我没能去送她。望着怀里出生没几天的女儿,想想我那患病多年早已不记得亲人的外婆,任由泪水爬满脸庞。
外婆走了,在我34岁这一年。从此,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了。曾经给了我最温暖回应的人,就这样都离开了。小时候觉得他们的怀抱是最温暖依靠,挽着他们的胳膊,坐在他们身边,感觉天地间没人比我更幸福。
奶奶的那间小屋总也住不够。漫长的冬夜,炉火正旺,奶奶从大大的木柜里翻出放了很久有些木头味的好吃的,我趴在小炕桌上边吃边写作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奶奶总会说起过去的事,语气中眼神里的悠远难忘总让我也跟着怅惘。奶奶爱养花,冬日里窗台上的那盆蟹爪兰,沿着奶奶放在花盆里支撑它的铁丝圈,开成了一个玫红色的花环,垂下的花朵挤挤挨挨,每一朵都不甘示弱。奶奶总会对着花叹息人生。不识一个字的奶奶在我的眼里就是最深沉的哲学家。
后来奶奶病了,逐渐走不动了,生活几乎不能自理。总是瞬间就会忘记。母亲和我给她洗澡。至今还记得她眼里的难堪和无奈。岁月夺走了她的体面和尊严,即使老去没人愿意自己无能为力。母亲照顾得很仔细,即使后来奶奶瘫在床上,身上没有一处褥疮,没有一点异味。奶奶走时,我就在身旁。第一次看着最亲的人闭上双眼离开,心被攥紧一般疼,所有的泪水堵在喉咙里,没了声音。陪伴时,日子不知不觉一天天过去,离开后,日子一天天堆叠,偶尔细数,总会让人难受好一阵子。
冬天对年迈者是一道考验。生命总有无法抵挡的严寒。爷爷在我上五年级的那个冬日凌晨与世长辞。外公走的那个冬天,我的女儿两岁。去年冬日,我那患老年痴呆多年的外婆也走了。冬天,终是带走了带给我无尽温暖的这些老人。当有一天发现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些呼唤再也无人回应时,才发现人到中年不得不面对的荒凉。那些场景彻底成了回忆。
我收到不如愿的录取通知书,捂着脸痛哭,奶奶陪着我小声哭,看到地图上我将要离家的路,握着我的手像个孩子张大没有一颗牙的嘴巴任泪水纵横;我出嫁那天,奶奶拄着拐,坐在我身边,不住的抹泪。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出声;我带着女儿回娘家看外婆,给外婆喂饭,早已不认得我的外婆突然问我你眼睛好了?这眼睛真好看!我举着勺子的手抑制不住抖动,你忘了整个世界,都没忘记惦记我!我和母亲一起给外婆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裳,外婆静静坐着,我给她梳头,满头碎发无法收束,我就在她头上辫起了麦穗辫,还没到最后一股,她已沉着脑袋睡着了,嘴角还挂着舒服的笑意。这样的情景今天只有回忆了。
岁月无声,我一边抚育成长,一边不断告别。生命的虚无与厚重总是在最痛心的告别时给人最深的体会。看着趴在婆婆肩头的小宝,那瘦弱的肩膀承载着她最欢快的温暖。而我,只剩下梦里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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