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风景

我家拥有五、六两层阳台，除了晾晒衣服、种植花草之外，就是看风景。正南面那幢四层楼，顶楼两户人家的窗台上经常有一层小米、吸引野鸽子、麻雀、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去光临歇脚。西南方向是绿树簇拥有着的烈士纪念碑，四季长青，大雪也遮不住那片绿色。纪念碑后是森林公园山上的文峰塔，晚上灯光璀璨，玲珑剔透。再远处就是南山，连绵的山丘，山脊肩并着肩，一个接着一个，似捉迷藏的孩子。

阳台上看风景是件美妙的事，大自然就是最伟大的画师，窗口就是画廊，里面张挂着一幅幅图画，春夏秋冬，旧的褪去，新的挂出，美不胜收。

梅尔维尔的《阳台》写了一个阳台上看风景的故事。“我”因为养病，远离城市搬到了山里，租了一座老式农舍，拥有一片恢弘的美景，缺点是此房没有阳台。为了能在阳台上看风景，我在房子的北面造了一个阳台，这样既可以避免邻居的聒噪，又可面对着群山簇拥下的查理曼大帝山。

一个深秋时节的下午，我在阳台上，看到有一道狭窄的光束从云朵中射向远处一道豁口，刚好在西北山丘那苍白的面颊上勾画出一只小小的、圆圆的草莓鼹鼠。如同蜡烛的信号。这是一个亮点，而周围都在暗影中。那里有仙女啊，我想，那是一个仙女跳舞的魔圈。在第二年五月，雨过天晴后，我看到了一道彩虹，它的远端就落在去年秋天看见阳光勾画出鼹鼠的地方。那里有仙女啊，我想，彩虹的那一端，但愿我能走到那里。不过，一个没品位的邻居说那不过是一个谷仓，一个废弃的马厩。

九月的一个早晨，我病后初愈，选取了一个好天气，决定远足去一探阳台画面上的那位仙女。跋山涉水，历尽艰辛，我终于到达了仙山腰，在壮观的岩石中，有一条略加夯实的羊肠小道，通向一座低矮的灰黑色小屋，只有轿厢一样大，坐落在山巅一道两个世界之间的隘口。我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一个孤寂的姑娘，在孤寂的窗前做针线。一个面颊苍白的姑娘，一扇沾满苍蝇屎的窗户，修补过的窗棂上部飞着几只黄蜂。

交谈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弟弟进山砍柴烧炭，姐姐陪他来到山中，住进了这座废弃的窝棚。日复一日离群索居的姐姐，寂寞让她产生了幻觉，把山影、树影幻想成活生生的动物。我问她：“你一定觉得这里风景很美吧。”

“嗯，先生，”她的眼里现出泪水，“我第一次从这窗口看出去时，我说，‘我决不会厌倦这里’。”

“那你现在厌倦它什么了？”

“我不知道，”一滴眼泪掉了下来，“不是风景，是玛丽安娜厌倦自己了。”她用手指着山下一个很远的地方，“你看到了吗？就在那里，在那个长长的山腰上——它前面是田野，后面是树林，白中带蓝。看到了吗？那里只有一座房子。我一直想知道是谁住在那里，肯定是个幸福的人，今天早晨我还想过呢。”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座房子正是我的房子。

距离产生美，我在阳台上看到的草莓鼹鼠，彩虹起点，以为是仙女居住的仙境，原来是两个山巅之间的破房子，住着寂寞困苦的一对孤儿。坐在山巅隘口破房子里的寂寞姑娘，看着远处田野树林间的农舍，想象住在里面的人，一定是幸福的人，实际上是一个避世的养病人。世间许多的事，你以为的好不一定是别人眼里的好，你想象中的美不一定是现实中的美。

厌倦城市生活的人们，把目光投向乡村，以为回归田野就是到了世外桃源，所以想方设法运去乡间度假，去古村落探幽，重返那个被岁月拉开了距离，仿佛被施了魔法的世界。而对于那些生活在贫穷、被遗忘的、孤绝的大山深处的的人们来说，繁重的农活、微薄的收入、落后的交通，闭塞的信息都是生活的沉重负担，是亟待摆脱或抛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