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的春天,我的父亲出生在湖北的一个小山村里。
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到处抓壮丁,每当这个时候,村里的男人们便拼命往山上跑,爷爷也不例外,通常在大山里一躲就是几天。
家里的重担便落到了奶奶一个人身上,父亲有八个姐姐,由于家中人口众多,常常都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爷爷奶奶不堪重负,便把年纪稍长的姐姐送给人家做童养媳。父亲常常一个人依在门口默默的看着姐姐被带走的方向。
当父亲长到五六岁的时候,爷爷便把父亲送到一个木匠家当学徒。(说是当学徒,其实就是帮人家干活,给口饭吃)父亲每天洗衣,做饭,做农活等等,还经常遭受无情的打骂。倔强的父亲从来不哭,有一次,男主人给他几张关金券(那时发行的一种纸币),让他到山下去买盐。大约五六里路远。
父亲很晚才回家,怯怯的站在门口,浑身发抖。
“盐呢”
“钱……钱掉了”
父亲小声地说。
男主人咆哮着,鞭子像雨点样落在父亲的身上,并把他赶进了猪圈。
父亲蜷缩在猪圈的角落里,恐怖,黑暗,无助一阵阵袭来。
天刚亮,男主人吼到:“赶快去找钱,找不回来我就打死你”。
也许是上天有眼,钱被村里保管员捡到了,看见父亲寻找就给了他。父亲九岁那年,爷爷给这家挑来一担玉米并把父亲接回了家。
父亲回到那个魂牵梦绕的家,傻乎乎的咧嘴笑了。
好景不长,不久后有一支国民党的军队来到这地方,说要在这里建飞机场,以方便运输物资。他们不由分说的毁了所有庄稼,和房屋。
父亲一家无奈逃到父亲外婆家。
父亲19岁那年,贺龙带着部队经过,看到父亲很是喜欢,拉着他的手问“你愿意跟我走吗?去给我当号兵”。爷爷奶奶也许被前面抓壮丁,毁庄稼的事吓怕了,还没等父亲回答,死死的抓住父亲的手,逃到屋内。(父亲现在每次想起这件事,都觉得很后悔)
同年父亲的外公外婆相继去世。爷爷奶奶带着父亲迁往湖南(父亲的姐姐都以出嫁)在湖南的一座大山上,父亲跟着爷爷奶奶夜以继日的砍树,开荒,修了一栋木结构的房子,开垦了十几亩的荒山,种上了粮食。
也就是那年,父亲认识了母亲,母亲的到来给这个苦难的家带来了不少的生机。
几年之后,爷爷走了,这时父亲已有三个孩子。
随着中国大集体时代的到来,由于父亲勤劳,肯干,为人和善。当上了生产队的队长。(父亲常常笑道,那是第一次当官,也是最后一次)村民干活都得队长安排,凭劳动的多少来得工分,然后按工分来分粮票,肉票等等。
那也是父亲最风光的时候,每天带着村里两百多人干各种各样的事情。
为了大山里的人们能走出去。父亲接到了上面的通知要修一条通往山外的公路。
在那个没有机械的年代,修路何其艰难,人们带上锄头,撮箕开始了漫长的修路历程。
修到一半的时候,一块巨大悬崖挡在了面前,众人束手无策。最后经过商量决定从山顶用绳子把人放下来有手凿出洞,然后放上炸药。
可谁去?毕竟是下面是万丈深渊,随时都有可能会发生意外。
父亲站起来“我去”。
就这样父亲把绳子绑在腰上,山顶的人一点一点把父亲放了下去。父亲一手拿着锤子,一手拿着凿子,一锤一锤凿了下去。凿出洞。把炸药放进去,点上火,山顶上的人再使劲把父亲拉上去。随着一声巨响,悬崖上的巨石应声而落。
就这样上上下下,父亲经历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
一个星期后就剩下最后一炮了,父亲和往常一样进行着所有工序。父亲被拉上山顶,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响声。
“该不是哑炮了吧”。
有人说。
“我去看看”
父亲又绑上绳子。大家都劝他再等等。可父亲坚持,没想到,就在父亲到达离炮眼大约两米的距离时,炮响了。众人吓坏了,拼命往上拉绳子。只见父亲右小腿处鲜血淋漓。(直到现在还能看见清晰的伤疤)父亲笑笑“我的命真大”。
现在每当我开车经过那段路的时候,总会想起父亲当年的那段经历。心里对他充满了无比的崇拜。
随着我的出生,父亲迎来了他的第七个孩子。大集体时代也随之结束。
这时的父亲每天除了田间的劳作外,偶尔晚上也去山上打猎。
有一天,父亲邀同村的李叔叔一起去,结果李叔叔当时因为头疼说不去。父亲一个人背起猎枪,带上猎狗出发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远处传来声响,猎狗也狂吠起来,借着月光,父亲看见远处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在移动。“野猪”一个念头在父亲脑中闪过。“嘭”父亲扣动了猎枪的扳机。黑影应声倒地,父亲欣喜若狂的跑过去。
一看,父亲顿时愣住了,是李叔叔。父亲慌了,背起李叔叔拼命的向家的方向跑去。很快李叔叔没了气息。父亲蹲在地上不知所措。
原来李叔叔见父亲走之后突然又想和父亲一起去打猎。于是就寻着父亲走的方向去找他。没想到刚进林子没多久,就被父亲当成野猪打了一枪。
很快父亲就被公安带走了。猎枪也没收了。
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多次托人打听父亲的消息,感觉天塌了。母亲跪在李叔叔亲人面前祈求他们的原谅,最后陪光了家里的粮食,和家里一些值钱的东西。
最终李叔叔的家人答应不追究责任。父亲被关了半年后放了出来。
回到家,看到家里样子,看到我们七姊妹可怜巴巴的模样,父亲眼泪就出来了。
父亲又用他坚实的肩膀扛起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我从来没有听到他说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那个时候觉得只要有父亲在,我什么都不怕。
依靠父亲的肩膀,我们七姊妹全部走出了大山,有了工作和家庭。
父亲如今已80岁了,依然守着那所饱经风霜的木房子,我们多次劝他跟我们去城里。和我们一起生活。父亲都拒绝了。说“这里有我的青春,有我的一切,我要留在这里守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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