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在前面就像无数次走在前面,背包没换,熟悉的样子像是要一直赶回夏天。
“喂。”我叫你一声,你回头了然看我一眼。我还看着你额头的汗珠愣神的时候你就已经勾起嘴角——
“你不忘我是绝对忘不了的。”
于是晚课后还有等待,天气会凉你的感冒还会再犯,所有无章可循都很简单,我始终期待。
你从街角来的时候我已经等了有一会,我从台阶上下了几阶,你看到我然后招了招左手,脚步轻快的走来。
“去哪?”
“你值钱吗?我好像没法把你带到什么地方卖掉。”
“开玩笑,我沉鱼落雁玉树临风,好似……”
我顺手一指路边手推车上的山竹,你微微一窘,然后两个人轻轻浅浅地笑起来。
推开咖啡铺的门,你照例先上楼去。店长从他的咖啡雕花里抬头看我,我没犹豫很久,说:“红茶和蓝带咖啡。”
“红茶单纯红茶,蓝带酒精调味。”
我指指楼梯拐角,“不介意。”
我转身循着楼梯上楼的时候,空气里的味道已经能让人想象到茶叶卷卷舒舒,慵懒而高贵地在沸水里游弋的样子,回头看店长却还沉浸在咖啡里,他的瞳孔里有大朵大朵的奶泡绽放,变成棕色天空的云翳。
我偏头看了会你写字,我仍然记得第一次看你用左手写字的时候那种突然陌生起来的感觉,于是我走到书架前面,你问我有谁的书。
“张爱玲,张小娴,张嘉佳,还有一些杂志,你要看么?”
“张嘉佳?”
“嗯,他喜欢讲故事。”
“好像你也喜欢。”
我听了这话就回头看你,红茶和蓝带已经摆在桌子上,悄悄地在空气里尝着彼此的味道。你拆了红茶的吸管,又慢吞吞的搅匀咖啡,然后又说:“我也喜欢,但是没得讲。”
我等你的视线对上我才开口:“我喜欢,但是不擅长。”
你好像有点费解我莫名其妙的认真,旋即也摆出一副正经的表情,说:“那可千万别写我,不然写一半卡壳了还成了我的错。”
我又坐回座椅上,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说:“亲情太郑重,爱情在书里,友情都经久,理想摸不清,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写不来。搞艺术还真是件特别难的事。”
你啜了口咖啡又带着笑开口:“怎么,你还怕没人支持?我今安在呢不是。”
我轻轻出了口气,没有轻松也没有失意。后来无数次你埋怨着我总是带你来这些地方,我都没用口舌招架。这里是故事最开始的地方。
这年冬天你生日时我送了一只水杯,没有用完你生日所在的那个冬天。
我问起来的时候你说图案容易褪掉,我摇摇头告诉你:“都磨光了也就没什么怕的了。”
很多时候我清楚地知道你并不是不在意,你皱的那一下眉我把丝毫都看清,但我还是想,所有的情分都本就是用来消磨的。
后来我们保持远距离的联系,次数少得稀薄。
第三个月你打电话过来,声音隔着听筒跟我的房间打了招呼。
我说:“嗨,你那边吵得很。”你笑了笑说难得出来玩一次,在逛小吃街。我突然想起来我们这里那条夜市的街,每个夏夜的七点,晚风把彩色的招牌吹亮,大大小小的锅子煎煮一晚过往的脚步,飘飘悠悠的热气冲泡没有困倦的言语。那个时候你会走在前面,看我跟的勉强就又换到后面。
我说那你一定尽兴,又听你说你这个季节的时间表,然后随意的交换着言语。信号扯断,声音沉静,没人回拨。
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打来,现在我想,你大概也是很想念了。
第六个月里你说八月会回,实际上你没有。偶然的一次联系我问你什么是重要,你说:“我在心里想给身边的人排个次序,排着排着就没意思了。重要的那个人,她就是队形。”
你再打来的时候又是冬天,我在挑你的生日礼物,转到了新一排货架前面,忽然视线在最后一格走不动,连你的电话也没有接起来。
那是一只盘子,方盘,那年你给朋友送礼物的时候送了圆盘。那年我给朋友送礼物的时候,见面送出告别,跟你抱怨分开久了都是寡淡。我买下这只方盘。
你从街角来的时候我已经等了有一会,我从台阶上下了几阶,你看到我然后招招左手,脚步轻快的走来。
你熟练接过我伸出的手拎着的包裹,还顺说了几句便嫌沉,我循着你的目光看,你的眼睛里没有局促。那年你离开的时候说,假如有一天我们再遇见却已经没有什么可说,就笑笑吧。你这个时候没有笑,我又夸了你的眼睛好看。
兴许新鲜感足够重要,两个人别太互相了解才好,这样你是火我能看到你的火花,你是海我能重新见识你的波光。
我已经不数我认识你的年头了,许多人都看你长发短发,唤你许多年前的名字,我只是其一,但仍然觉得我有份好运气。
上个周末我又去那家咖啡铺,店长先是迟疑一会,然后问我:“红茶还是蓝带?”
我笑着说:“只是想来蹭本书看。”
他又低头忙他的雕花,就跟故事开头一样,于是我点了这杯咖啡。我又在这里和书一起,橱窗外的阳光包裹没写完的手稿,我写了很多年手稿,就像坐在你对面那样。
我还是不太会讲故事,真正的故事作为旧事而不是小说和童话,我把全部都悉心安放。但我想我会继续写下去。
你出现在零散的情节里,是我记忆里的风景,我庆幸的不是你恰好在这里,而是故事没到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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