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房岁月

路过东风大桥的时候，总能看见一群修补平房漏水的车队，他们白天四处游走招揽生意，晚上则集体停靠在河边，带着孩子在车棚吃宿。这一幕辛酸的场景深深触动我心，对于那些孩子来说，童年本应是最欢快的时光，可是他们却跟着父母过着“漂泊”的日子，这使我不免回忆起自己居住在平房的那段难忘的岁月。

小时候，村镇上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是平房，依次坐落在朝阳街两旁排成两条长龙。平房挨着平房，邻里之间可以相互连通，即使是家门被锁上了，也可以从隔壁家的楼梯上到房顶，然后从自家楼梯进入院内，轻轻松松地从里面打开侧门进去。那个时候，周边人生活都简朴平淡，邻里之间不会有意设防，串门聊天或者借工具是常有之事。

我家的平房两间连在一起，一间小的是客厅，一间大的房间被衣柜隔开成两个屋子，分别放着杂物和两张床。妹妹和母亲睡矮床，我和父亲睡高床，一家人挤在一个房间内温馨地进入梦乡。

夏天的时候便很难熬，窗子虽然打开着，风扇呼呼地吹，但还是无法祛除热气。这时，住在平房的人们多半挪往屋顶去睡觉。黄昏时分，人们提前把房顶打扫干净，然后倒上一盆凉水。待到夜幕降临时，在房顶铺上凉席和被单，一家人躺在一张大凉席上，仰望着满天的繁星，吹着白杨招来的清风侃侃而谈。屋顶风很大，蚊虫很少上来，有时候聊得尽兴时连另一片屋顶的邻居也要掺和几句。大家一起说说笑笑，把村镇里面的奇闻趣事聊个遍，直到月亮上升到白杨的稍头，屋顶才会稀稀落落地浸入一片静谧与祥和之中。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有时候睡到半晚，忽然风声疾厉、雷声大作，这时被惊醒的人便嚷嚷着喊邻居起床收摊。一阵聒噪之后，各家各户灯光齐刷刷地亮起，看情形都已经转移到平房内了。我家的平房窗户年久失修，每当暴风雨袭来时，雨水顺着窗隙涌入屋内，把墙体和柜子都打湿一片。

我家地势也比较低，下雨天门前的积水深处可以达到膝盖，最浅处也能淹没双脚。所以，每到下雨天，我便开始拿起铁锹修筑“防水”工事，在庭前屋后用泥土围上一圈土坎，防止大水进入。只是，雨水无孔不入，屋内多少还是积了一层水。我和妹妹便轮流舀水往外泼，在屋内铺上一层砖块洒上厚厚的煤灰，这样才能正常出行。

家门前的大水吸引了众多小伙伴赤足前来玩耍，这也在某种程度上为我家排水工作增添了帮手，凑热闹的人都热呵呵地帮我们排水、修筑土墙。后来，父母打工回来实在不忍目睹这“壮观”的场景，费力在屋前沏上了水泥台阶，从而杜绝了大水朝屋内灌流的现象。不过，屋前的大水倒是一直陪我度过了童年，至今想起不觉得有什么受罪可言，反而觉得很是回味。

父亲在外打工很少回家，母亲也只是在腰椎病严重的时候才会留在家中修养，就这样，一家人在逼仄的空间内度过短暂而幸福的时光。父母走后，我和妹妹留守在家由奶奶监护，整个屋子倒显得空落落的。

那时，我和妹妹轮流看家，一把钥匙维系着整个家的全部。我是“孩子王”，喜欢带领一群小伙伴四处嬉戏，所以是妹妹经常守候在门前看家。

尽管父母会定期寄钱回来，但经济紧张的时候却连三块钱都拿不出来，有一次，我把学校教室的玻璃打破了，只能无奈地向奶奶哭诉。她掏了掏空瘪的钱袋发出长长的叹息，吃过晚饭后，奶奶卖掉积攒的鸡蛋才给了我钱去买玻璃。而妹妹那时最大的奢望是能够吃米花糕，为此她向奶奶哭闹了很长时间，可是终究也没能如愿。

后来，奶奶轮流到大伯家住，我和妹妹也到了外婆家长居，平房一度被闲置，杂草长满了后院，蜘蛛网在梁上斜织了一道道细网，我和妹妹偶尔才会回平房去玩耍。

少了大人们的约束，我便更加肆意地以“孩子王”的身份把平房改造成“游乐场”，用欢声笑语去填补平房的空落和清冷。

后院中还有一间厨房和两间老屋，不过两间老屋堆满了杂物和柴火，真正能玩耍的地方还要属平房的三个房间。就这么狭小的空间，我和小伙伴们在这里捉迷藏、玩泥巴、下棋、拍方宝。甚至在各家各户屋顶院内穿梭来去，用水瓶子打水仗，直到浑身湿透才会下楼躺在吊床上小憩一会晒太阳。

后院的花草也成了我和小伙伴们玩游戏的乐地，我们甚至在废弃的菜园里掏出一个巨坑，用砖块固定四边，美其名曰“防空洞”。我们把钓来的龙虾养在水沟旁边的大坑中，累积得多了之后便重新捉起来一起卖掉。我们把废弃的大猪圈打扫干净，在水泥汀上玩着跳房子、打沙包，甚至用废弃的雨伞布在猪圈建起“军营”，躲在里面打扑克，晚上则在猪槽内用废塑料袋燃起篝火。躲在平房里做游戏，不会受到大人们的管束，任凭你如何疯闹，都不会让大人察觉到。

住在平房的岁月里，我度过了最美好的童年，也渐渐地长大成人。进入初中的时候，我脱离了与小伙伴们的联系，他们有的和我一同进入学校学习，有的逐渐辍学打工，童年的时光就这样平淡远去。后来，周围人家都陆续地建起两层房、三层房，我家也开始扒掉平房建起了两层的小洋房，平房的岁月宣告结束。

受够了被雨水倾灌的苦处，我家把新楼的地基抬得很高，而两层楼房六个大房间，再也不用全家睡在一个房间。房子虽然很大，但父母亲均在外打工，我和妹妹在外地上大学，空旷的房子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多一些人气。

生活渐渐变得充裕，可是有时仍会怀念居住平房的那段岁月，那个时候虽然有些苦，但童真的我们却安卧在无忧无虑的小天地内，在苦中作乐。

看着面前修补平房漏水的人，他们支起液化气锅炒菜做饭的时候，脸上分明露出了微笑。我想他们此刻是幸福的，在他们看来没有必要抱怨当前的生活。倒是我不该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寄以悲悯。

想象也好，现实也罢，生活终究不是艰辛的，只要能够寻找到其中的乐趣，平平淡淡，抑或轰轰烈烈，这样的人生都是无可厚非的。只要活得有甜有乐，便没有必要羡慕别人，更没有必要自惭形秽。我也相信，那些在社会基层劳苦的人们，他们一定会在经济蓬勃发展的大流中不断地改善自己的生活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