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青春可供悼念

我没有青春可供悼念

今年暑假，我的初中同学又创了一个微信群，我被拉进了群，然后群里一个我不太熟悉的男生加了我的微信。他第一句话就是给我发了他的名字然后问我还记得初中同班的他吗。我觉得有点难为情，因为他在群里是有备注的，但是即使知道了名字我也不太能想起他来，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才回他消息说我记得你。而后他飞快地发了一个开心的表情过来。

他问我是不是考上大学了，我说在山西上大学。他感叹了一句真远啊。是一本吧，他问。嗯，我答。不咸不淡的话题。

过了几个小时，他发消息说你现在在家吧。我回他是。当时，外面正下雨，是突然而至的阵雨。他说我现在在我们初中的学校，和其他两个男同学。他拍了学校的照片过来，和另外两个同学在教学楼下躲雨的照片。

学校已然翻新过几次了，整洁光滑的操场和新盖的教学楼。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我们那一届时学校因为缺钱而把校园中为数不多的几棵年龄较大的桂树挖出来卖掉的场景，绿化本就稀少的学校操场自那以后经常刮起了小型的龙卷风，常常伴着龙卷风飞舞的还有5角钱一袋的零食包装袋。还让我想起了当时因为操场的坑洼不平和缺少照明，刚上初一有点夜盲症的我在学校晚上的操场上摔了一跤，结果左手就因此骨折还上了一个多月夹板的惨痛经历。真是应了当年高年级学生们总是恨恨地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学校总是在我们走了以后才装修。落满了尘埃的初中就此从我的记忆里慢慢地显现出来。她不像我的高中一样壮烈如一部史诗，也没有现在的大学身披华丽的外衣。她就像那件极不合身的肥大且廉价的校服外套。一如既往沉默地待在我屋子旧物堆的角落里。不会让我刻意地去想起。即使它曾经套住了我三年。

我没有青春可供悼念

初中在我们镇上，与我家隔了一段距离，走着去大概要四五十分钟。集市与学校隔得很近。学校规定凡是不在集市上居住的学生都要求住校。这并不稀奇，我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住校，我甚至还有同学小学一年级就开始住校，且听她说那时她们班上的男女生都住一个宿舍。长久的住宿经历让我很快适应了初中的生活。没有很大的变化，奶奶依旧每周给我5块钱，周末也总能剩下一点。刚入初中的生活就像我家门口地里的那口老井，偶尔会因为撞上来的微风或者蜻蜓微微摇晃一两下，过后又会原封不动地回到长久而不动声色的平静。

小学时唯一的好友偶尔过来找我说说话，两三周过后，也就没有再来了。我不习惯主动，尽管很多时候我有些冲动地想去找她诉说我的苦闷。是的，当时一切似乎都很平静的我内心却并不平静，初中的我开始有了一些其他的想法。我开始意始到我外表的缺陷与性格的弱点。我怀念小学的无忧无虑。我开始有了一点点的伪装，尽管我打心里其实很不屑这种行为。我开始模仿我身边的女生的说话和行为方式，不是很成功的模仿，但也足够我与宿舍的女生很快熟识起来。当时，是每个班分配一个很大的宿舍，一间能有10个床位，能住下20来个人。我们班20多个女生都住在这一间宿舍。我表现出来的友善与相似让我和她们可以相安无事甚至能畅谈无阻。但是我依旧不安，因为我觉得我与她们不同，虽然当时的我并不很清楚这种不同到底是什么。

初中的我们进入了青春期，身旁的男生和女生们都在发生着细微而美丽的变化。然而我，除了长了个子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变化。蓬乱的自然卷，臃肿的体型，被太阳晒得黑灰的面庞，细弱得如同蚊呐的声音。这是初中三年的我。那时候，自卑或许已经在我的心底扎根发芽然后疯狂蔓延，当我发现的时候，它已经占领了我的灵魂，将我涂抹成一片苍白。

我的异常和敏感让我不安且惶恐。我怕面具掉下来。可是面具没有掉下来，我也开心不起来。

她们都有了固定的好友，一起上下课，一起吃饭，一起谈天说地。我还是在各个队伍中徘徊。然后，我遇上了后来一直到现在还有联系的好友。她的情况和我相似，不喜欢主动出击，一个人游离在外。我和她就这样熟悉起来并且一起渡过了接下来的初中生活。

当时甚至有同学怀疑我和她是同性恋，因为我和她几乎所有时候都是同时出现的。可我和她心知肚明，不过是因为害怕和习惯了而已。害怕单独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习惯了身边还有一个人可以打消你的后顾之忧。因为我和她都是同样的优柔寡断又脆弱敏感。她比我更加迷茫。

最初的最初还是因为她的家庭。我们是如此的相似。她的妈妈自出生起便将她抛在了路边，是她的奶奶将她捡了回来。她的妈妈接连改嫁了几次，与另外的男人又生下了几个儿女，却从来没有来看望过她。她的爸爸又娶了她现在的妈妈，现在的妈妈对她不能说坏却也说不上好，尤其是当她现在的妈妈又生下了她弟弟之后。她现在的妈妈也不止她弟弟一个儿子，她现在的妈妈与她的前夫还有一双儿女。她现在的妈妈时常也会去看望他们带他们去买新衣服或者给他们买好吃的。当她回来之后，她总是会收到一件新衣服，她知道，这是那个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替她挑选的礼物。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还在读小学的她不知道要如何反抗，于是她开始了提前的小小的叛逆。她不是不喜欢学习，可是她想和大人小小地对着干，这让她会有一点点成就感。于是小学的六年她几乎是在桌子上趴过来的。

可是到了初中，她开始恐慌，她的叛逆期在小学提前过了，当叛逆期结束以后，她开始认真思考以后的生活，却发现找不着出口。

我的父亲在我初二开学时，和我说了一段话。那时的我可能真的太驽钝了。父亲说如果你没有考上镇上的二中，你就去工地上跟着我搬砖。他没带我去过工地，可是，父亲手上密布的老茧与粗糙的裂纹都在告诉我同一件事情，工地会很辛苦很辛苦，而我甚至搬上三块砖走上几步就得喘。而当时我的成绩并不算好，至少在当时看来是上不了二中的。我开始焦虑，恐慌。

当时的我与她恰巧遇上了，我们分享着彼此的伤口，沉默地决定结伴而行。

我没有青春可供悼念

我们的改变是悄悄开始的，没有仪式，没有承诺。

周围的环境却没有因为我们两个的改变而发生变化。步入青春期的男女生们开始相互试探。男生们嬉皮笑脸，女生们追逐打闹。课堂的气氛也开始瞬息万变。班级里开始出双入对，即使学校的校规也阻挡不了。我和她却始终像一潭死水。隐藏在阳光下的偷偷发力开始浮出水面。初二下学期的我和她在生地会考中都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老师们开始把目光投向了我和她。

紧接着，轰轰烈烈的初三来了。有人开始奋起直追。也有人开始疯狂。应该也不能说疯狂，毕竟那时的我们还小，只是有点任性了。初三的男生和女生因为各种各样的压力开始分分合合。当时很流行在手上用刀片刻字。坐在我旁边的女生用刀片在自己手臂上刻了那个男孩的名字。我记得，当时她在刻字过程中的神情，像在举办一场庄严的仪式，她紧咬着牙关，握着刀片的手微微发抖，温柔而又疯狂地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臂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了那个男孩的名字。我理解不了却也并不想深究。我和她的关系尚可。班主任特意让我坐到靠近垃圾桶的最后一排来帮助她学习。她有时会问我问题，可大多数时间都在忙着照镜子和玩手机。我并不排斥她，因为她很温柔。

我没有青春可供悼念

随着升学考试的临近，班级越来越躁动。男生和女生都面临着要分手的困境，于是尚不成熟的他们偷偷买来一瓶瓶啤酒，豪气冲天地像喝水一样干掉了一瓶瓶苦涩的啤酒。喝完酒之后，有人开始发酒疯。不可避免地，被老师发现了。学校对他们提出严重警告，他们却仿若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视校规为无物。女生们因为男生拉帮结派，男生们帮各自喜欢的女生们出面干架。初三的我们班公开在学校打群架，终于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出面打架的男生们被开除回家，即使他们的父母苦苦哀求。聚众闹事的女生们被留校察看，她们开始厌烦学校。

而我和她却始终像置身事外的看客般，将这一切的似乎所谓疯狂所谓凄凉都看在眼里却不做一丝评价。

终于，升学考试还是来了。我却很平静。我和她不在同一个考场。她在二中。我去到了一中。之前的生地会考我和她都在二中。现在我去了一中却发现我还是更喜欢二中。即使一中比二中升学率更高规模更上一个档次。

我没有青春可供悼念

考试完那个下午我们回到了初中。我们班的同学在疯狂地撕书。在我们初中，年级与楼层是对等的。我们从初一到初三，匆忙地就这样来到了三楼。纷纷扬扬的纸屑从教学楼上被抛下来。在那个6月，像是下了一场不合时宜的雪。不是很大的校园被这场雪盖得严严实实。热辣的阳光下，我望着这茫茫一片刺眼的雪白，握着她的手忽然就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那个下午我们班被单独留下来面壁思过。班主任的目光就像是要把我们给生吞活剥。最后，我数了一下我们班的人数，52个人。我记得很清楚，刚开学时，我们班有69个人。

回到家等待成绩的期间我和她彼此没有见过面也没有打过电话。那一天，我听人说，揭榜了。我跑到村口张贴的大红色的喜报上，从第一个名字数到最后一个，又从最后一个名字数到第一个，可是没有她的名字。我跑去了学校，有熟识的老师把我拉住说你上了一中的分数线，我说我要去二中。没有停留，我跑去找了班主任要了她家的电话号码。拨了电话过去，那头传来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她的奶奶告诉我她和她妈妈去了广东。

我没有青春可供悼念

故事到此为止。那个男生忽然发消息过来问我要不要去学校看看。我透过玻璃看向天空，雨已经停了，阳光在湛蓝的天空下显得格外的刺眼。我回他：不去，暂时不会去。他过了许久才发了一个消息过来：我是来悼念青春的。我发了个微笑的表情过去：我并没有青春可供悼念。他没有再说话了。

我看向微信群里，热闹非凡。我还是一个看客而已，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