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医

老中医姓马，至于他叫什么名字，我不晓得，因为我毕竟跟他不熟，但他在市小庙街名叫积善堂的诊所，以及他魁梧的身材、方正且刻满皱褶的脸庞和一头如银的华发，却牢牢地镌刻在我的心坎里。我是在先认识一个老西医后认识他的。

我那年火爆眼暴发，大舅子把我带到龙马路边一个名叫回春堂的诊所去治疗，那个老医生不是中医，是一名西医。他有一个儿子在加国留学，后来就在那儿开了一个小医院，据说到他儿子医院里看病的人还真不少。他早就在我们这块边陲城市的龙马路开诊所了，他是从市医院跑出来单独干工的，他就靠他应得的诊金养家糊口，还供儿子上学，一直把儿子供到留学毕业。

他看我跟着大舅子进来，二话不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叫我把没害红眼的右眼紧紧闭上，然后极力睁开布满红云的左眼，看他在十几米外手上举着的书，问我他手里究竟举了几本书。

我就差点儿心里骂他娘了，老子眼睛看得见还要来求你给治治吗，这不是寒碜人吗？甭说老子看不见，即便老子看得见，就冲他这尿性，就冲他这个德行，我也拒绝回答。

见我不回答，他却很有耐心地像哄劝一个小孩说摇头不算点头算。我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我悄悄睁开没布红云的右眼瞧他，只见他手拿着书朝大舅子摇了摇头，然后说：“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必须大动作治疗，先交六百元诊金吧，多退少补。”二十多年前的六百块钱，够我一个月打工的佣资，这个人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哪，一开口就要这么多钱，我在心疼肉也疼之余，不禁在心里骂他真够狠的，简直是宰人往一夕匕里宰啊，娘稀匹！

然后他就叫我躺在手术台上，我以为他要给我手术的，紧张的要命，结果没有，而是给我挂水，透明无色的水，也不知里面溶和的什么药。挂好水后他就给我打针，不是打在胳膊上，也不是打在我的臀部，而是打在我眼睛里的眼膜上。就这样把我折腾了一个星期，害的我少卖了几车西瓜。不过，好在他终究把我左眼睛里密布的彤云消除了，我也就不埋怨他了，还一迭连声地说他是张仲景再世，哪个神医也难以跟他相互媲美的。谢谢哦！他耸耸肩，不无骄傲和自豪地说不用客气！

然而，好景不长，还没到两个月，我的火爆眼又复发了，来势汹汹，比之前的那回还要蝎虎。不过，这一回我没有倒八辈子运气，而是很幸运地在前往龙马路的公交车上遇到了姓马的老中医，就是我开篇所述的老中医。至于我跟他相识的细节，我就不啰里啰嗦了，因为跟主题无关，所以我就不下笔千言，离题万里了。

总之，我跟马医生乘公交车到小庙街后边的棋阳路车站下了车，然后走不多远就到了他在小庙街名叫积善堂的诊所里。

他的积善堂里陈设很简单，决没有那个老西医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而是只有一红木药橱和一铝合金框架嵌上平板玻璃的药柜，在药橱左边放着一张洁白被褥铺着的单人床，床前挂着一幅白色的布帘，可能是给病人挂水打针用的，靠门口放着一桌一椅。我跟他来的时候，门并没有关，这是因为里面有一个小伙子，他跟我介绍说小伙子是他孙子，叫小马，不是老马，卫校毕业的，爹不疼来舅不爱，哪儿也不要他，只好跟他这个糟老头子历练历练，以图将来能够成家立业且养家糊口。

我在他桌子上看见他有一个笔记本，正好扉页翻开了，大概是小马刚刚看的，扉页上写着两行字，是竖着写的，而且从右往左看：“人世间须学好本领，然后成家立业，养家糊口之余，不妨多做好事，积善成德。”

我在思考的时候，马医生就喊我面对他站着。我以为他要给我把脉，结果没有，他先让我把舌头伸给他看，又扒着我的眼皮看了看，然后他对我说：“不是结膜炎，也不是角膜炎，很简单的，叫火爆眼。是血冲上眼膜里的毛细血管引起的，刚开始眼棱疼痛，眉棱骨都疼，接着眼睛发红，眼膜上布满鲜红的血丝，如果不吃中成药，就会像彤云密布一样眼膜上布满了红云。看似很怕人，其实吃些桑菊感冒片就好了。”

马医生说着话的时候，小马就把一瓶桑菊感冒片拿来了。我问马医生多少钱，他说他卖良心价，每瓶八块钱，如果我的眼睛治好了，就帮他向市民们说说，小庙街积善堂有一个姓马的老中医专治疑难杂症。

其实哪里要我去给他打广告啊，马医生早已就有口皆碑了，这从蜂拥而来的专门找他看病的人可以看出来。为了不妨碍马医生给排队等候的候诊人看病，我在小马递过来一杯水服了八片桑菊感冒片后，速度把八块钱给了他后就离开了积善堂。

我在服完那瓶桑菊感冒片后，红眼病就好了，后来二十多年也没复发。即便复发了也不要紧，到市里哪一家药店都能买到桑菊感冒片，这是马医生在我临离开积善堂前真诚地对我说的话。多少年后，我还记得他，而且他的每一句话都牢牢地镌刻在我的心坎里。终身也难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