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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西南三百里，曰女床之山，其阳多赤铜，其阴多石涅，其兽多虎豹犀兕。有鸟焉，其状如翟而五彩纹，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山海经 · 西山经》
又西二百里，曰鹿台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银，其兽多㸲牛、羬羊、白豪。有鸟焉，其状如雄鸡而人面，名曰凫徯[fú xī]，其鸣自叫也，见则有兵。——《山海经 · 西山经》
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山海经 · 西山经》
【替换】
浑身欲火的身影，急速坠落到一户平凡的农家院中。就在快要接触地面的瞬间，被一团凭空出现的黑色雾气包裹住，身形猛的一滞，平稳而安静的落地，身上的火焰也逐渐熄灭。另一道身影也紧随其后，同样轻盈的落入院中，没发出一丝声音。
先落入院中，浑身被烧得焦黑的人面怪鸟，是凫徯。此刻他正目露凶光，狠狠的盯着对面那只五彩斑斓的美丽大鸟，也是刚刚毫不留情打伤他的家伙。
那是一只高阶的鸾鸟，身披七彩翔羽，拥有凤皇族的血脉，擅长控火和驭风。只是，轻易击败了凫徯的鸾鸟，一点也没有表现出胜利者的姿态。他一边关注着面前之敌的动向，一边不时瞟向空中的我，神色异常凝重。
看着被打得凄惨无比的凫徯，我皱了皱眉，轻叹一声，也向着小院落去。凫徯虽然笨是笨了些，可一身修为并不是吹出来的，能在数十招之内就将其击败，可见对手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朱厌阁下，我作为命运之子的守护者，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交给你们，否则无法面对天帝。而且，这孩子实在可爱，我不能眼看着他送死。如果阁下一再相逼，就别怪我拼命了，就算死，也要让阁下付出代价。”鸾鸟的灵识传音进入我的脑海，语气坚决，可剧烈的波动却出卖了他的紧张。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头看向了小院中唯一一间略显破败的房屋。在晨光中，透过敞开的窗户，能看到一张土炕上躺着一家三口。夫妻二人睡得很熟，还传出了微微的鼾声。可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婴儿，却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窗外对峙的我们，竟然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就在我与小婴儿眼神接触的瞬间，心灵如遭重击，无法控制的进入了短暂的失神状态。在那明亮清澈眼瞳中，我看到了金戈铁马，看到了鲜血杀戮；看到了运筹帷幄，看到了意气风发；也看到了千古奇冤，和那注定悲惨的结局。
当我从失神状态脱离出来，好似过了百年之久，可我知道，其实仅仅一瞬而已。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山村里破落农户的孩子，能莫名其妙的引来我们三位高阶灵兽。这位命运之子，果然不简单，他所承载的不仅是一个王朝命运，还将长远影响着一个民族的灵魂。
“谁说我要害这孩子了？蠢货，你觉得命运是你我可以左右的吗？如果我们真能左右命运，为何天帝不直接将企图染指‘命运之子’的人都干掉？我们都在命运之中，能做的也只是借势强大自身而已。所不同的仅仅是，天帝是假尔等之手，我们是自力更生而已。”我不屑的看着鸾鸟说道。
“可……可是……不管怎样，我是不会放弃的，大不了一死而已。”鸾鸟被我一顿质问，惊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回过神来。可仍然嘴硬，不肯离去。
“既然如此，那就去死吧！”我也懒得跟他废话了，体内灵力激荡，闪身扑向了惊恐后退的鸾鸟……
一个时辰之后，屋门打开，男人走到小院中，看着晴朗的天空，惬意的伸了个懒腰。他没有发现小院有任何异常，更不会想到，就在不久前，在他家的小院中进行了一场激烈而无声的搏杀，一只高阶鸾鸟殒命于此，只为守护他们夫妻的孩子。
“老婆，抱飞儿出来晒晒太阳吧，天气可好啦。”男人向屋里喊道。随后，就见妇人抱着那个眼瞳无比清澈的婴儿缓缓走出屋外。婴儿抬头望向天空，又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而我，则在高空中，凝视了他很久很久。
【蚁战】
夏末秋初，太阳的暴脾气消耗殆尽，即使是正午的阳光，也不再那般炙烈。一棵巨大的老榕树下，树荫和微风彻底将温度降到了让人们感觉舒适的程度。
一个约莫八九岁大的男孩，正蹲在树荫下，聚精会神的看着地面。地面上一大片漆黑的小东西，在不停的蠕动着。那是一大片蚂蚁，更准确的说，是两群蚂蚁正在进行一场惨烈的战争。
男孩就蹲在旁边，居高临下，看得无比认真。即使有捣乱的蝴蝶在他周围飞舞，甚至调皮的落在他的小耳朵上，他也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个正在临阵指挥的将军，时刻关注着战局的变化。
我静静站在男孩背后，专注的看着他的专注。他蹲在这半个多时辰，我也在他背后站了半个多时辰。早已悄悄地在周围释放了隔绝结界，将所有干扰都屏蔽在外，除了我故意放进来的那几只调皮的小蝴蝶。
蚂蚁之间的战争进入了尾声，其中一群体型较小的蚂蚁，反而凭借着数量优势和悍不畏死的精神占据了上风。对手虽然体型较大，却已经被逐个分割开，形成了各自为战的局面，到处都能见到数只小蚂蚁围攻一只大蚂蚁。没过多久，大蚂蚁群开始全面溃败，战场上留下了上千具尸体，其余仓惶逃窜。
呼，男孩长出一口气，将长时间憋在肺里的浊气都呼出体外，才心满意足的站起来。可刚半起身，就向一旁歪倒下去。我早有预料，微笑着伸手揽住他。人类的腿型并不适合蹲着，长时间蹲着腿会有麻痹感，这是我在千年前刚刚能幻化成人时就体验过的。
“师傅！你来啦。徒儿拜见师傅。”男孩看到是我，眼神随之一亮。他一边强忍着小腿的酸麻感，一边向我行礼，小脸因为痛苦而有点扭曲。我强忍着笑意，刻意摆出了一幅为人师表的刻板模样，淡淡的嗯了一声。
“飞儿，你刚刚看了一场蚂蚁战争，告诉我，赢的一方为什么赢？输的一方又为什么输？”我双手背后，微笑的低头看着不停跺脚的男孩。考教徒弟是我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不是因为考教，而是因为这个徒弟。
当年那只高阶鸾鸟说得一点都没错，这是一个任谁都会无比喜爱的孩子。聪明伶俐、坚韧独立，刻苦好学，身强体壮……一般人能想到的那些评价孩子的好词都可以放心的安在他身上，不会有任何言不属实的感觉。
“嗯……赢的那群蚂蚁数量比较多，而且……而且还很勇猛。”男孩思索了一会儿，有点不太自信得说道。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向我，眼中满是求知的欲望。
“你说得对，但只对了一半。小蚂蚁数量多当然是优势，勇猛无畏也是优势，但大蚂蚁也有体型大，力量大的优势。双方的综合力量差距并不明显。所以，数量和勇猛并不是取胜的关键。”我捋着胡须，笑眯眯的否定了男孩的答案。
“徒儿愚钝，请师傅赐教！”男孩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又深施一礼，诚恳的向我请教。
“你有没有发现，小蚂蚁总是三到四只同时攻击一只大蚂蚁，并不是随便战斗。而大蚂蚁的作战方式却毫无章法，各自为战，左冲右突。这才是胜负的关键所在。那么，这背后的道理是什么？”我捋着胡须，循循善诱道。
看到男孩冥思苦想了半天还是摸不着头脑，我干脆直接给出了答案。我没有太多时间给他慢慢思考，不得已只能拔苗助长一下。
“是组织和纪律。记住，在双方战力相近的战争中，组织能力更强，纪律更严明的一方十之八九会胜。规模越大的战争，就越是这样。无论多么巧妙的战术，都需要依靠将帅强大的组织能力，和士兵高度的纪律性，才能确保执行到位。”
“徒儿明白了！”男孩恍然大悟，再次鞠躬行礼，脸上尽是解惑之后满足的喜悦之情。此时，男孩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不远的将来，凭借“组织严谨，纪律严明”这八个字，他带领着儿郎们，纵横疆场，无人能敌。
【赠宝】
河北初春的清晨，寒风尽情享受着最后的疯狂，也全力压制着即将破土的小草和钻出枝头的嫩叶。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却仍然被挡在山的另一边，只能让灰色的光明先一步抵达，让早起的生灵摆脱黑暗的恫吓。
一个身影出现在官道上，弱冠的年纪，身形挺拔壮硕。棱角分明，又略带青涩的英俊脸庞，再加上一身虽然陈旧，但洗得格外干净的短打衣衫，更显得英气逼人。他步履稳健，步伐不快，却给人虎虎生风的感觉，一看就是底子扎实的习武之人。
我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喝了一口壶里的酒，微笑的看着青年走到近前。一晃二十年的光阴，当年那个微笑看着我和鸾鸟激战的婴儿，已然长大成人。如今，他也要走上自己的路，我知道，那是一条注定不平凡的路。
“师傅，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出现的。徒儿拜见师傅。”青年恭恭敬敬的行礼，看似与往常一样的稳重，可我却能感觉到他心中澎湃的激情，从每一个汗毛孔向外逸散着。毕竟，刻苦修行十五载，马上就要有一展抱负的机会了，任谁也无法心如止水。
“鹏举，这表字取得好呀。希鹏举以抟天，蹶青云而奋羽。”我又喝了一口酒，然后吟出了曹植《玄畅赋》中的一句，直接点破了表字的出处。
“师傅博学！徒儿向来佩服。师傅是知道我要去投军，来给我送行的吗？”青年对自己的表字显然没太大兴趣，直奔主题，才是他的习惯。虽然饱读诗书，可直来直去的性格，还是让他彻底与委婉这个词绝缘。
“是呀，我教了你十五载，今天就是你出师的时候。可惜，咱们缘分已尽，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如无机缘，则难以再见。”我轻轻的说道，心中也不免怅然。然后就是自嘲的一笑，谁能想到，一向凶名在外，杀戮无数的朱厌，也有心软的时候。这事要是传到灵兽群中，估计只会被当成笑话。
“师傅！为什么？什么叫缘分已尽？以后真的再也见不到师傅了吗？”听了我的话，青年一下就僵住了，原本脸上的意气风发也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先是惊讶，后是沮丧。
“这么多年，相信你也早就察觉到了，我并非人类。至于我到底是谁，你还是不知为妙，免得给你招灾。师傅培养你，并不只是为你好，我也有我的目的，只是你放心，我要的东西并不会伤害你。其它不必多说了，这最后一堂课，为师就送你三样兵器。”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并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而是大手一挥，三件形状各异的兵器出现在青年眼前。
三石硬弓，千年柘木弓身，噬鬼藤弓弦，开弓万次而无损，需要360斤臂力，名：追星。
丈八铁枪，通体陨铁打造，枪头长一尺二寸，加入紫菱晶，刚中带柔，重56斤，名：沥泉。
四刃双铁锏，玄铁精炼，以玄冥阴火锻造，坚硬无比，可崩岩裂石，双锏合重40斤，名：尺凌。
我向青年逐一介绍三件兵器，而他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许在他心中，这三件在人间绝对是顶级的兵器，加起来也没有我这个师傅更重要吧。想到此，我的心里也不禁一抽。可惜，未来陪伴他的只能是这几件兵器，而不会是我。
半个时辰之后，我在空中看着青年挎着追星弓，背着尺凌锏，提着沥泉枪，大步向着远方走去。而在更远的空中，数道身影正在急速逼近。追兵将至，这让我很恼火，因为不能再多看徒儿几眼了。所以，我决定大开杀戒。
【刺字】
“朱厌大哥，我错了，饶了我吧！我也是被他们逼的没办法！”凫徯一边哀求，一边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掰不开攥住他脖子的手。
“你这混蛋，怪不得这么多年总是追兵不断，躲到哪儿都没用，今天还敢在背后偷袭我。如果还让你活下去，我就成笑话了。”强行压制住体内的伤势，将差点喷出的血咽了回去，我冷笑着继续在手上加力。
凫徯再也说不出话来，舌头伸出，眼球暴突。几秒之后，碰的一声，凫徯的脖子被我直接攥得断裂，一颗鸟头在空中爆开，化作漫天血雾。
“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利用完了凫徯，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吗？还是说都不愿意当炮灰，先冲上来送死？”我扔掉凫徯的尸体，冷冷的环视着包围过来的十多只高阶鸾鸟，心里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朱厌，二十多年了，为了给我那可怜的侄儿讨回公道，已经牺牲了太多族人，今天就是不死不休局面。别废话了，动手！”为首的鸾鸟族长毫不犹豫的直接宣布了战斗开始。三分之一的族人陆续死在追杀我的路上，让他早已无法保持族长应有的从容和淡定。
“黑暗牢笼！”我怒喝一声，一道黑色的光环从我身上亮起，瞬间扩散。紧接着，一个由黑色火焰组成的巨大鸟笼凭空出现，由虚转实，将所有人笼罩在内。向我冲来的鸾鸟们都被这突然的变故震惊得停了下来。无论是虐杀凫徯，还是跟他们废话，都不过是为了这一招争取时间而已。
就在黑暗牢笼实体化完成前的一刹那，一滴暗红色的血珠从我眉心处钻出，速度奇快的飞出了黑暗牢笼覆盖的区域，向着远方电射而去。那是我最纯净的精血结晶，拥有最本源的力量和我的一丝残魂。这是我不得不给自己留的后路，也是未来翻盘的机会。
“飞儿，看来师傅错了，师傅不仅会一直陪着你，还要靠你的帮助才有望恢复了。”闪过这最后一个念头，我再也不做他想。将残余的力量提升至顶点，全力爆发，就算要死，也必须重创他们，甚至再拉上几个垫背的。黑暗牢笼中的激斗从一开始就惨烈无比，因为不杀死我，谁都别想出去……
遥远的相州城内，一间简陋的民居中。姚氏从梦中惊醒，定了定神，慢慢下床走向桌边。昨晚的一杯剩茶本来应该凉透了的，可现在却冒着热气，茶水变成了如血般的暗红色，还在缓慢的转动的。
“飞儿，飞儿……”姚氏呼唤着儿子，不一会儿，一个壮硕的青年推门而入，随后恭敬的给母亲请安。
“飞儿，为你爹守孝的期限已满。昨晚你爹给我托梦了，让我劝你再次从军。如今金国铁骑在中原肆虐，好男儿正该从戎报国。你且褪去上衣，你爹还特意叮嘱我，要在你后背刺上‘尽忠报国’四个字，以明志。”姚氏坚定的说道，随即拿出一根针，放进了那暗红如血的“茶水”中……
2020.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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