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木

作者: 黎晓歌 | 来源:发表于2018-01-29 21:38 被阅读0次

    书桌上摆放的照片里有三张无邪的笑脸:安权,我,小B。

    请原谅我把自己的前女友排在了最后,这绝不是出于任何形式的性别歧视,更没有丝毫看低她的意思,如果非要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权且算是我按照身高排序罢了。

    安权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我跟小B约好一起去医院陪他吃蛋糕,那天他很开心,拉着我们俩的胳膊不停的傻笑。小B把奶油抹在他的脸上,他丝毫没有生气,而是眯着眼睛,把舌头吐出来朝我们俩拌鬼脸。

    现在想来那天的天气真的很好,我这么说并不是毫无依据,因为当时帮我们拍照的医生是一个很没有耐心的人,他对待我们要求拍照的事情显得很敷衍。但是这张照片的采光非常好,透过窗户还可以看见外面的蓝天和白云。

    我们知道他喜欢堆积木,我跟小B会在每年他生日的时候合伙送他一盒。

    安权蹲坐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任何事情都打扰不到他。一块、两块、三块、四块,积木被他一一堆砌,他喜欢把积木堆得很高,城堡也好,灯塔也罢,总之越高越好。

    那个时候我刚刚接触哲学,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哲学家,一个带着孩子气的哲学家。其实积木就好比人生,换句话来说,每个人的一生都像是一场积木游戏,年轻的时候拼命的筑牢基座,中年的时候依靠年轻时候筑牢的基座力争上游,老年到临之后完全不同了,我们变得小心翼翼,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个时期稍微一丁点的误差都足以让我们命丧黄泉。

    二十二岁生日那年,我们三个又聚在了一起。那时候我跟小B刚分手,两个人各自买了一盒积木送给了安权。安权家的房子很大,专门空出来一间卧室给他摆放积木。从十八岁生日的那次开始,每次过生日小B都会用奶油给安权涂一个大花脸,当然,这种恶作剧也随着年龄的增长结束了。二十二岁那年,安权的脸一直很干净,他拉着我们俩的胳膊笑了很久,然后就自己走去了那间堆积积木的房间,自己玩了起来。我跟小B之间的感情已经走到了尽头,为了避免尴尬,我们俩也各自回家。

    其实安权是我们三个里面最小出生的,他的出生没有给我们俩带来什么,但是却给小B的家人带去了不少安慰。

    我是第一个出生的,母子平安;紧接着是小B,因为是女儿,她的妈妈还没从昏迷里清醒过来就被奶奶使了冷眼;最后出生的是安权。

    那天有个穿着病号服、满头大汗的男人焦急地站在产房门口,直到听见嚎啕大哭的新生儿的声音,突然双腿无力瘫坐在门口,来往的护士看见才把他扶到走廊的躺椅上休息。听说安权的父母以前做生意,但是在安权妈妈怀孕期间,他父亲沾上了赌博,一夜之间倾家荡产。安权刚出生的时候就被外公外婆要求掐死,安权妈妈哭着求着把孩子留了下来。

    喧闹的走廊逐渐变得安静下来,一个产房出来的三个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医生累了,她把三个新生命从一个世界接生到现在这个世界。

    上学的时候,我们三个进了同一所小学。但是读到三年级的时候,安权突然不来了。后来从大人们的嘴里知道,安权是个傻子,是个弱智儿童。那个时候我很羡慕他,因为他不必再遭受学校的“牢狱之苦”。虽然他没有继续读下去,但是却一直陪在我俩身边。

    他总是蹲坐在学校门口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每次我们俩放学从学校走出来,他都会傻呵呵站起来朝我们挥手。我承认,在那个时候有几次想要绕开他的视线,因为很多人会在背后说我俩的坏话,说我们整天跟傻子一起玩。但是安权总会在那块石头上面等我们,看不见我们出来,他绝不回家。几次之后,我们便放弃了甩掉他的想法。

    我是一个爱思考未来的人,读六年级的时候我就经常想,等我们毕业的时候,安权怎么办?突如其来的一场车祸替我解决了这个难题。安权住院了,还在并无大碍,但是安权妈妈不允许他出家门了。

    小学毕业那年,我跟小B集资买了一小盒积木送给安权,因为他整整陪伴了我俩六年。有时候我跟小B被人欺负,他总是奋勇向前,大人们过来问是谁的责任,我们几个都会毫不犹豫的指向安权,因为我们都知道,只有安权不会挨打,他每次都是笑呵呵的看着我们,绝不争辩。在我的印象里,安权就是我俩的保护伞,不管出现任何问题,我俩能做的就是把责任甩给安权,好像这样就可以万事大吉。

    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我带着两盒积木去看安权。安权妈妈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菜,问我小B怎么没有一起来。当时小B跟一个剧组在外地拍戏,我几次三番让她回来,她都用很忙推辞。

    那天安权一直没有理我,只是在自己的房间玩着积木,我看他底座搭的很高,猜想他在搭一个城堡。安权妈妈说,他大概是认不出我是谁了,往些年我跟小B一起来,他脑子里有个印象,今年只有我自己来,他便认不出了。

    我跟安权妈妈在外面讲着话,安权就开始发疯了。他用脚把自己搭建的足足半米高的积木全部踢倒,同时嘴里发出气呼呼的声音。安权妈妈走进去抱着他的头,“安权乖,妈妈在,不气了...”。

    安权睡着后,安权妈妈送我出门,我看她比往年更苍老了。

    自那不久后,安权妈妈给我发来一条短信说安权走了。我接到通知后的第一时间就是联系小B,约她一起去见安权最后一面。她还是在剧场拍戏,并且再次以工作忙为由婉拒了我。那天以后,我删除了小B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妈听说安权去世的事情很伤心,随即又要求我用剪刀把我们三个唯一一张照片中的安权剪掉。我拿着剪刀看着照片上面的三个人,我有一种把照片剪碎的冲动,但是终究冷静了下来。

    如果说遇见是冥冥中注定最好的告白,那么转身的时候滴下的几升泪水,一定是痛定思痛时的无可奈何,亦或许是尽心而为后的爱而不得。遇见或者离别,都已经超出了我们每个人所能控制的界限。总之,没有任何一种形式的遇见不是离别的开始,没有任何一种形式的再见不是久别重逢的慰藉。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积木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ceifz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