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只是概念，活着本身就是奇迹

昨天老领导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快要退休了，并勉励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工作之类。在公司这十多年，老领导一直挺关心我的成长，其实有好几次遇到工作上的坎坷，我都想撂挑子走人了，幸亏有老领导耐心开导，最终我才留了下来。其实我感觉自己愧对老领导的一番栽培之心，一直到现在，我心里想着的还是等哪天有钱了，或者找到更好的出路，我肯定会毫不犹豫辞职的。我实在是感觉，现在干的这份工作，没有多大意义，虽然我一直很努力用心地工作，但对工作的意义焦虑或价值焦虑，一直在困扰我。在这里我主要想说的是，我发现老领导真的很关心我，我心里有些感动。

十多年前在外边租房时，我记得房东阿姨也对我特别好。阿姨年龄大了，不识字、信佛，有糖尿病，她看我平时爱看书，就特意把庙里请回来的佛经拿给我，让我给她讲经，我当年也是无知者无畏，还真给阿姨照本宣科讲过一回，不知道阿姨听懂多少，反正我是没怎么看懂。

阿姨似乎特别信任我，有一天她拿来一本红布包裹着的存折，要我帮忙搭梯子、藏在我住的那间屋的天花板隔断里。她告诉我，自己女儿经常偷偷上银行取走她的钱，她老了不识字，不得不防。

我在阿姨家住了一年，然后就辞职去外地打工了。两年后又回到当地继续工作，没想到阿姨依然对我很热情，每次在街上偶遇，她都盛情邀请我去她家做客，我看得出阿姨是真心邀请，不是假客气。有一次中秋节我和妻子还曾带着礼物，看望过阿姨一回。

前几年有次走在街上，我又听见身后阿姨在叫我，跟我打招呼，我当时愣了一下，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了。再大概过了一年多，我问妻子最近怎么老没碰见房东阿姨，妻子才告诉我，阿姨已经过世了。她是在农田里干活时，可能是突发脑溢血或其他疾病，突然就去世的，等其他人发现都已经晚了。

平时走在街上，如果偶然间碰到熟人，我经常本能般心里一悸，感觉就像看见鬼一样瞬间惊恐，然后赶快假装没看见，悄悄溜了。即使是在外地出差，我也从来不愿意主动联系当地的同学朋友之类，我感觉人家十有八九肯定不待见我，联系人家也是给对方添麻烦，何必自讨没趣呢。

同时，如果是亲戚朋友或老同学，出差到我所在的城市，主动联系我的话，我的第一反应也是觉得太麻烦，我真是不想接待对方，但为了不失礼，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接待。前一段北京一位老同学来我所在小城出差，给我打电话联系，我接待了他两天，聊聊当年上学的趣事，交流一下现在的境况之类，其实也挺开心相处也挺融洽的。前几个月三舅也恰好来我所在的小城，他在工地上干活，我和妻子请三舅和他同一宿舍的工友吃饭，也聊得挺开心的。

之前好多年，我经常做特别惊恐的梦，在梦里无一例外都是家里的大门无法关严，总是有半扇门死活也关不上，在梦里我感觉特别惊恐、没有安全感，不停尝试着想要把大门彻底关上，这样才能放心回卧室睡觉休息之类，但无论如何都没有成功过。我感觉这个梦清晰隐喻和象征着我的潜意识内心深处，其实是有着相当缺陷或创伤的。

可能正常人的内心完好无损、开放自如，需要时可以对朋友、亲人敞开心扉、亲切交流、彼此温暖之类；不愿意时也可以紧闭心门，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安安全全地待着。而我不行，我感觉自己潜意识深处的心门似乎坏掉了，它有着宽如牛头的很大缝隙，不管我是否愿意，都无法彻底关上它。因此这么多年，我跟人打交道的基本感受就是惶恐、回避；我无意识或下意识觉得，别人可以轻易伤害我，只要人家愿意；而我既无自卫之力，更无还手之能，只能眼巴巴地受着。

可能正是在这种无意识心理作祟下，多年来我都习惯把自己包裹起来、封闭起来，经常一个人待着，很少愿意主动跟人交往，尤其是特别不愿意跟亲戚朋友同学等熟人来往。对待陌生人，我知道跟其保持再远的距离也不算失礼，陌生人对我没义务，我对陌生人更没有任何义务和责任，我觉得陌生人没有任何理由为难我，因此我在跟陌生人相处时还自在些。而亲戚熟人则不同，我感觉他们可以理直气壮要求我干这干那，我还不好意思拒绝；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入侵我的心理边界、生活边界和工作边界，我还只能干瞪眼，一点脾气都没有。

妻子则跟我不一样，她平时就喜欢交朋友，对待身边人都很温暖亲切；她也喜欢走亲戚，不管是亲戚来家里做客，还是她自己去亲戚家里做客，她都觉得很自在。她觉得别人一定会欢迎她，就像她发自内心欢迎对方一样。妻子跟人交往的主要感受就是温暖亲切、顺心自在；而我跟人交往的主要感受则是控制、麻烦、害怕、退缩、封闭。

我下意识会认为，别人肯定不会喜欢我，跟人交往只会给对方添麻烦、让对方烦恼讨厌，何必呢，还是老老实实一个人待着吧。同时我遇到喜欢、或有好感的人，也不会大大方方上前交流，而是等着对方接近我、关心我、对我表示好感。幸亏妻子在感情方面是主动者，当年要不是她主动关心我、主动靠近我、对我表示好感，像我这样个性退缩、自卑封闭的人，十有八九到现在估计还是单身狗吧。

说了这么多，其实主要还是自我分析、自我剖析，并非为了谴责原生家庭父母。不过话说回来，活得岁数越长，我越是切身感受到小时候父母教养对我的深刻影响。要不是小时候母亲的脾气那么霸蛮、教养孩子的风格那么霸道一言堂，这么多年，我也不会成为“心门闭锁不全”的强迫恐惧症患者。当然，过去一切发生的都是命，未来还未发生的，则要靠我们积极主动去创造、去探索、去改变。

以前好多年，甚至在昨天，我还觉得人生无论怎么活，都是彻头彻尾的悲剧，很多时候我心里都在下意识念叨，“好想死啊。”而现在、今天、当下，我觉得是自己错了，即使每个人最终会死，即使人活着要受尽各种磨难和创伤，也不能证明人生就是悲剧。之前我对真实人生的预期或想象太高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太自以为是了；真实人生就是活着、就是体验、就是接纳、就是觉察。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生不是悲剧，人生是喜剧、是浪漫剧、是体验剧、是冒险剧、是创业剧。只要勇敢活着，只要敞开心扉、好好体验活着的酸甜苦辣，一切滋味无等差，就是幸福，就不枉此生。一行禅师说，“生死只是概念、当下才是奇迹。”更进一步引申，活着才是奇迹。如果真有死亡、毁灭的话，万物生生不息的当下永远就不会存在，宇宙本身就是无尽寂灭；虽然凭借人类的智慧，到现在还无法洞察存在之本源，但好歹我们知道，活着本身就是奇迹，无法理解的奇迹——珍惜时光、珍惜生命，好好体验活着、体验生命本身这最大的奇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