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九月中旬的时候,父亲就会到市场上买一些小鹅回来养,多则两三百只,至少的也有四五十只。小鹅从九月到正月,就能长大变成大鹅,就能卖钱了。
鹅长大了,也就要过年了。几乎每年年前年后的那些支出——不管是购置年货还是人情支出——都是由我家的鹅来“埋单”。父亲母亲要么把它们卖出去换些钱,要么就送去给亲朋好友当人情交往。我现在极少在家住,能看见鹅的时候,要么是在九月重阳——那时鹅都还很小,要么是在年关将近时——那时鹅已经足够“老”,可以成为一道美味佳肴了。
但我对鹅并不陌生,它们都是我的老朋友了。幼年跟爷爷奶奶在农村住,放学一回到家的任务便是看守小鹅,周末就守着它们一整天。现在回想起那些曾经觉得十分无聊的日子来,竟觉得那段时光是如此的活泼和可爱,愈发怀念起来。以前,我是画里那个放牛娃,看着牛吃草,百无聊赖。而现在,我却是像站在画前看画里那个在放牛的娃,羡慕放牛娃的“百无聊赖”。
现在,终于又有机会让我重温那旧日除了看和胡思乱想无事可做的时光了——我重阳节前后放假回家,母亲叫我帮忙照看刚买回来的小鹅。
我在竹林里随手砍了一根细长的竹枝,打开圈起来的竹篱笆,摇晃着枝条想把小鹅赶出来。但它们呆呆的,丝毫不为自己暂时获得的自由庆幸,几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有一两只比较勇敢的小鹅探长了脖子,露出灰色下面带着嫩黄的绒毛来,好奇地瞅着我。我知道刚被买回来的小鹅是很胆小的,就像封建社会里刚买回去的丫鬟,羞羞答答的不敢独自一个人。等它们主动、快活地走出围栏是需要些时日的,我只好用竹枝将它们赶了出去,把它们带到草丛茂盛的池塘边。那时候小鹅还不适宜单独放养,领着它们的人走到哪里,它们就会跟到哪里,哪怕人只是站起来伸伸懒腰,它们都会紧张地拉长脖子观察主人的一举一动,有时还会轻叫两声唤起同伴的注意,似乎在招呼着同伴们一起跟主人走。
鹅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那一身毛茸茸的羽毛,灰中带黑,灰里透黄。它们的体型很小,宽不足一个成年人的手背。但长大了的鹅的模样可就不像小鹅的那般惹人怜爱了——它们的身体会发生“巨变”——头上会长出一个像肿瘤似的“小黑球”——这冠很不好看,我觉得它是最丑陋的冠帽;原来小鹅毛茸茸的带点嫩黄色的羽毛长大后会变成灰溜溜的,翅膀张开来就像穷凶极恶的恶汉的一双残暴的大手掌——要扇人一巴掌呢!最可恶的是大鹅不像小鹅那样缠人,反而用那长而且硬的嘴巴来咬,赶主人走。他们简直像过河拆板——只有主人去喂养它们的时候,才能稍稍靠近些。
小鹅的样子可爱,更可爱的是它们的“胆小”和调皮,“懒惰”也是它们最可爱的地方——“溪头卧剥莲蓬”,小儿无赖的闲适谁不喜爱和羡慕呢?
小鹅是离不开人的,人一走动它们也会立即紧跟着——多像最忠心的朋友——如果强硬把它们圈在篱笆里,它们就会变得沉默非常,它们似乎在害怕着什么。小鹅总是喜欢成群结队行动,倘若有一只小鹅掉队了,就会十分慌乱地一边在原地团团转寻找同伴的身影,一边伸长着脖子叫着,仿佛在向伙伴们呼喊,“等等我啊,我在这里!”小鹅们就连睡觉都是三三五五缩在一起:有的各自把自己的脖子收起来蜷缩进羽毛里,几只凑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围在一起睡着;有的调皮些,将自己的脖子搭在另一个同伴的脖子上;有的颈颈相交,仿若一对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有的更有趣,几只小鹅像商量好一起恶作剧似的,把自己的脖子都搁到一只单独睡着的小鹅身上,而那只小鹅竟一无所知安然地睡着。
但它们一集结成了一支队伍,就有勇气开始“作威作福”了——把左右两边的小草来来回回踩几遭,大有“踏破山河千里万里”的气势,把草丛踩平后还示威似的引颈高歌一曲。这让我联想起小时候村子里面那些刚会打架的小男生,单挑是不敢的,硬要多拉三五伙伴一起,仿佛这样就能壮大自己的力量似的。
小鹅们的“懒惰”也让人忍俊不禁,它们天真、慵懒的模样,使得一切生活琐碎都消失了。有一部叫做《地球上的星星》的片子,片子里对那个小男孩捕捉小鱼和赖床的那两个特写让我记忆深刻。感染人的,是一样的自由和悠然。
孩童总是活泼的,喜欢四处走动,小鹅却不——如果不是人去赶着它们走,它们是绝不会轻易挪动的。就算有人在它们身后赶,仍三步金莲似的施施然慢悠悠走着。它们的“懒”还体现在“吃”上。小鹅们吃草是蹲坐着的,东坐三只,西五个,各自守在各自的领土上,并不“侵犯”别人家的草地。它们缩着细小的脖子,半眯着眼睛,时不时扯一扯嘴边的青草。那模样一点也不像是在进食,而像是为了打发时间。身旁的青草吃完了,它们也不站起来去别的地方,仍坐在那里,伸长脖子去够那些稍微远一点点的青草。
小鹅们的调皮和“懒惰”让人生不起厌烦的情绪,反而心生喜爱——一个充满童真的孩童问出一个傻问题大人们也会愈加喜爱。然而,小鹅也有不可爱的时候。
小鹅天性好水,这在它们喝水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了。它们喝水是不消停的,不管我在一旁怎么用竹枝敲打地面“威胁”它们,还是死性不改,一定要用嘴含一些水往身上浇,把毛绒绒的羽毛弄得湿答答的,一片狼藉。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还是算听话了的。
小鹅稍稍长大些,不会再那么“缠人”,它们开始会趁主人不在时,偷偷顺着池边的青草滑下池塘,自己找乐趣去了。只要一只小鹅下了池塘,其它小鹅必定是效仿它的了,不一会儿满池塘都是那些欢快的身影了。那时候的小鹅毕竟是太小了,体力是不够的,又不晓得要量力而行,不知晓要在筋疲力尽之前游回岸边,结果一群小鹅就在池塘中间转来转去,叫声可怜。
记得有一年夜晚,一只小鹅不知怎的从一个小缝里掉进了鱼塘,其它小鹅也不知怎的直往那个缝钻,等到所有的小鹅都下了鱼塘,那个缝已经比砖头还大了。那些小鹅在水里玩耍,我们一点也不知道。直等到母亲听见它们可怜的叫声才发现。
父亲母亲在岸边一声一声“哦哎哦哎”地叫喊着,一声短一声长。平时赶小鹅的时候,也是这种叫法,仿佛在念唱召唤的神咒,那些小鹅会变得听话,跟着那叫声走。但那时却失效了,无论父亲母亲怎么叫,它们都游不回岸边,在池塘里转来转去,凄惨地叫喊着,求救着。除了下去水里赶,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把它们带回岸边了——无论是敲打着喂食的器具“哦哎哦哎”地叫着,还是扔些小石块到它们附近,都不济于事。最后只能由父亲下鱼塘,把它们一只只捞起来了。它们被捞上来缓过神以后,张开翅膀拍打着,欢快地叫着,似乎在欢庆新生似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给主人带来多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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