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晚上，和朋友喝完酒，躺在床上刚合上眼，陈婉就给我发了条消息，
“出来，老地方见。”
“好。”我又起床穿上衣物。
还是那家酒吧，陈婉，陈锋和他的几个朋友聊的正起兴，见我来了，陈锋招呼我坐下。陈婉站起身说：“诶，那我先走了啊。”说罢向我示意，我正迷惑要问，陈锋一把把我拉住，说“走什么呀，人家才刚来，让人家歇会儿。”
“没事，也不早了，你们也早点休息，我就跟她先走了。”
陈锋便没再留我们。
和她出酒吧后我问她：“我还以为你找我喝酒呢。”
“哈哈，今晚刚好想起来，你之前不是答应陪我去个地方吗，就现在。”
“啊？”我并不记得我答应过她，或许是之前哪次喝大了，无心说的。
“凌烟阁啊，好地方！”她拽着我手就要走。
虽然记不得了，但总归是答应了的事情，索性便陪她去了。
凌烟阁是我们县城后山建的一座亭子，听说是处古迹，在发展旅游县城后，将这个亭子又翻修了一遍。有很多初中学生喜欢去那儿，在柱子上刻下自己和情侣，或者朋友的名字，作为一种见证。既然作为一种仪式，自然没人在刻上字以后，不时过来看看，再重新保养一番。总之那些字迹新老可辩，即便短短几年过去，也被风雨侵蚀得形迹斑驳，字且如此，人便更难说了。无论怎样，总算是给这座亭子添了一些人情味。
半路上，陈婉执意要买些酒再去，我拗不过她，便由着她了。
到亭子后，我好奇问到“这里是有什么童年宝藏吗？大晚上的过来。”
她没说话，猛喝了一口酒。眼睛痴痴地望向县城的方向，我随她的目光看去。亭子的位置刚刚可以鸟瞰县城，万家灯火熄了大半，路灯隐隐勾勒出这座城市的轮廓，而在山间的我们，浸入了深沉的夜色中。
“你看到了什么？”她问到。
“县城，好远。”我向她望去。
远处从城里来的光，只浅浅铺在她的脸上，更显混沌，甚至使我怀疑她的存在是否真实。她没有说话，向我看来，眼里我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泪花，总之眼周一片晶莹。我就这么和她对视着，怔怔出神。
她收回目光，继续望着城里，说：“刚回来时，我真的以为自己回家了。”
“多天真。”
“哪儿是家啊？”
“特修斯之船悖论你知道吧？”
“你知道我小时候最讨厌谁吗？”
我被她一连串的话，弄的不知所措。“谁啊？”我捡了一个最简单的答案回问到。
“你。”
“为什么啊？”
“你那会老说我胖。”
我俩相视一笑，这件事我记得，就因为小时候她胖，我经常损她，把她弄的嚎啕大哭。虽然我清楚我与她无冤无仇，但让她哭这件事本身，却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快感。
“那会爷爷奶奶心疼我，总说长身体要多吃，所以把我喂的很胖。所以那会我很不理解，为什么别人对自己的爱，反而会变成自己的负担呢？”
“可能被爱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负担。”
“可至少在你没说之前，我是快乐的。”
“那是因为你没查觉。”我本来想说胖这件事，不过打住了。
“所以在我察觉之后，我反而开始反感这种爱了。”
“其实不必的，反正能瘦回来，吃多长高。”
她哈哈一笑，打了我一拳：“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你是混蛋了。”
“是啊，我要早能把话说完多好”我说，“你知道你说家乡话有很大的口音吗？”
“口音？”她有些迷惑。
“就是半土半洋。搀着普通话的家乡话。”我笑着说。
“还记得我小时候养的那只仓鼠吗？”她没打算继续聊上一个话题。
“记得。你走之前我还送了你一个笼子。”
“本来想把它也带走的，但是被爸爸妈妈送人了。”
“那你肯定难受死了。”
“那可不。直到我临走前你送我笼子以后，我才确定原来你是把我当做朋友的，每次看见那个笼子，我就特别想它。但是后来慢慢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笼子想到的再也不是仓鼠了，你说怪不怪。”她似笑非笑的望着我，目光灼灼。
“啊？”
我也不知道当晚到底是不是酒精的缘故，她的眼底是清明还是混沌，夜半的山间是热还是冷，风是大还是小。只记得在远处灯火似要触不到的地方，我们交替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四下寂静，我满耳都是自己轰隆隆的心跳，心跳每震动一下，我与她便蒸腾一分。终于我们彻底化作两团白茫茫的雾气，彼此交融着，缓缓升到空中，隐约中我好像看到了那座城，那片山，那个亭子，还有我和她。
但一切静的那么可怕。就在我和她化作的云团彻底交融的那一瞬间，我们心意相通，我来到了那片空寂中，无止境的坠落着。我承受不住那强烈的绝望和空虚，期待着一道光的降临。最终光来了，雾气被彻底照穿，凝结成雨水，回归了万物。
“好冷。”她说，我紧紧抱住了她。
我被兜里的手机铃声吵醒。睁开眼后发现陈婉并不在我身边，我望了望四周，天已经大亮，她正在亭子下面，望着山谷出神。我走向她的身边，她对我说：“萤火虫诶！”“大白天哪来的萤火虫”，我心想，注意力全在另一个方向：一只大鸟呼啸飞过，云彩被撞碎，散落在天边，成了早霞。
“走啦”，她说。
在亭子里那晚我睡得并不好，回家以后浑身难受，便又躺下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鸟，或是一片云，总之我在半空中，漫无目的的在半空漂浮着。突然，光逐渐强烈起来，在即将到达我眼睛所能承受的极限之际，我感觉身体中似乎有一种从来没被我发现的东西正在与我分离，在马上要被完全分开的时候，记忆的闸被打开了，所有欢愉，悲伤，幸福和痛苦翻腾着，逐渐侵蚀着我。在迅速闪过的种种映像中，我清楚地看到了陈婉灼灼的目光，光在那一瞬间又暗淡了下来。
闹钟响了。我睁眼看了看时间，距离我睡下过了二十分钟不到。总之现在睡意全无，满脑子都是刚才的梦。稍微洗漱了一番，便出门吃早餐去了。
走出铺子，太阳总算彻底冒出了头，天气有些热。我想着要不要约陈婉出来一起吃个晚饭，便给她了发消息，一直到晚上也没见陈婉回复我，或许因为前晚的事，她在刻意回避我。我不好让她心生反感，没再继续发什么。
陈婉在和我去过凌烟阁那晚后彻底没了音讯，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去向。我试着找过陈锋，或许他会知道陈婉的踪迹，但我一番打听后，知道他已经走了，托人问他，他也不知道。莫名其妙的来，莫名其妙的走，起初我像疯了一样，四处寻觅，但我也仅仅知道她曾在这里生活过，在漫无目的的寻找了她一些时日后，因为学校通知返校，我便回去了。
几年后，清明时节我回家乡祭祖，去墓园的路上我看见了凌烟阁，它在另一座山头上，远远望去，好熟悉。下山时我来到了凌烟阁，四处逛了逛，亭子里又多了很多新刻下的字迹，我一一看去。从亭子出来后，我看见不远处的山谷间，柳絮映着阳光纷飞，好像萤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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