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七
01
我表哥姓张,跟我妈一个姓。比我大三岁,属鼠,算着今年应该是二十三了。
这岁数搁村里面,也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了,可我表哥却从来不担心。
不担心,一是不在乎,二是不了解。表哥属于后者。无法了解。
我姥姥生了七个娃,我妈排行老五,表哥是我妈的弟弟,我小舅的孩子,独生子。
我一直都不知道表哥叫什么,亲戚们都叫他“偏牛”,谐音应该是这俩个字。姓张倒是真的。
老辈人都讲,名贱好养活。
表哥也好养活。
表哥是我们这辈里面,唯一一个见过姥姥的人,可是他没见过自己的妈妈。
据说,表哥的妈妈是个脑子不太好使,生下来,就跑掉了。也有说,生下表哥就死了。
可表哥好像从来不在乎。或许他不知道有个妈妈这个称呼的人存在。
我一直都怀疑表哥的脑子也有点问题,可能是遗传了我妗子,就是他妈。
02
小舅一直带着表哥住在姥姥家里,另外的两个舅舅都另起门户。
那个屋子里基本就是夏天凉快,冬天也凉快,因为漏风漏雨,连天都遮不住。我还记得院子里有个黑枣树,上面还嫁接着柿子,鸡冠花的红色印在土坯墙上。
表哥陪着小舅在这样的屋子里长大,虽然村子里的小学基本是义务教育,不用掏多少钱,可表哥也从来没去过学校。
因为他有个任务,就是看着我小舅。
用个没有敬意的话来讲,就是我小舅,有点“混”。他总是在手里有了几个钱之后,就去把钱给别人家媳妇,粮食也是一样。
儿子是打不过爹的。所以表哥从小就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
表哥虽然在某些方面,脑子不好使之外,他是不会饿着自己的。村子里谁家娶媳妇有白事,开大锅饭的时候,就总会有表哥的身影。
不只是姥姥村,还有隔壁村。表哥是打探消息的一把好手。不会骑车的表哥,就靠着两条腿,走来走去,去各家吃饭。
小时候,我总是和表哥穿一样的衣服,妈妈织毛衣的时候,也总是会织两件。
所以我认为,表哥在这群孩子里,是最喜欢我的。因为他只记得我的名字,只喜欢给我捉蟋蟀,编竹笼。
03
后来小孩都在慢慢长大,大人在慢慢变老。
我上了初中,长高了十厘米,懂得了美感和男女差异,就不想再跟表哥穿一样的衣服了。
表哥也穿不上了,他一直处于小学生的身高,岁月只在他的脸上刻下了印痕,却没有给他向上生长的力量。
我小舅是越来越混了,他甚至因为盗窃,进了监狱。
表哥依然继续发扬自己养活自己的传统,不知走向何方,到往何处。不知表哥自己是否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从何而来。
我邻家巷子里住着养牛一家人,有三口,都是男性。从我有记忆起,都和牛吃住在一起,不论春夏四季。
吃饭的时候,他们都会端着碗,捧着冒着热气的面,蹲在巷口,吸溜面条。穿着许久不洗,甚至缝缝补补不知多少遍的满是牛味的衣服。
我曾经很羡慕表哥,在我被各种加减法算数围绕的时候,表哥可以自由自在的满大街转悠,可以不用顾虑学习、成绩、外表,只要满足温饱,便追寻自由。
等表哥老了,也抱着碗饭,蹲在巷口,冻的高原红的脸颊和背后的夕阳相映衬,忆起自己年少时的自由岁月。
04
表哥还在自由。
小时候是个没人管的孩子,长大了是没有生活约束的大人。
在我高三那年,表哥获得了真正的自由,灵魂和肉体。
尽管没有老了以后看黄昏的岁月,但终究不用在这世间享受无尽的孤独和悲凉。结束了三餐无依,四季荒凉的日子。
表哥走了,在他的二十岁。永远的二十岁。
身高还是那般,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没有个子和重量。
表哥是在一个初秋的早上被人在河边发现的,
2016年9月1日。
据小姨讲,在河里泡了好几个小时才被捞出来,肉体已经泡发了,营养不良的肌肤被水充满,终于在走的时候拥有了活着时候没有的饱意。
小舅没有来。
寿衣是小姨和小姨夫着急忙慌在店里买的,很不合身。
衣服不合肉体,肉体不衬衣服。
棺材是大姨订的。钱是亲戚们一起凑的。
小舅没有出现。
表哥葬在了姥姥的身边。
溺死原因尚未明知。但他终究不用再穿着破洞的衣服和鞋子,走在这人间大路上。
自此只有冰凉的土壤和蠕动的生物陪伴,但是感觉不到,便是幸福。
表哥来这世上走了一圈,没有名字,只有姓氏。没有功绩,只有走过的路,穿过的百家衣,吃过的百家饭,甚至渐渐在人的记忆深处消逝。活着时没有至亲陪伴,死去时不留片语。
妈妈说,表哥算是解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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