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

    和一个远在内蒙的朋友打电话，聊着聊着就说到了鄂尔多斯，听舅舅说姨妈家的小表哥带了他的老婆在那里打工，用舅舅的原话来说就是“情况还不错”，今年八月份表哥回家，还闹着买了车。言语间，能感受到舅舅的那份踏实与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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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表哥大我半岁，小学五六年级时，我住在爸爸的姑姑家，刚好和姨妈家邻村，步行大概半小时的距离。冬天，周五下午表哥就会晃晃悠悠地骑着自行车来姑婆家接我。每次，表哥进门就问“你在屋里哩哦！”，这是老家惯常的打招呼方式，除此之外不肯多话。等我磨磨蹭蹭收拾好，出来坐上车，他就一言不发的使劲踩一下地面，蹬着车就走。但是每次在启动之前，他都要说：“我妈说让你把脏衣服都带上！”我在后座上重重的“嗯”一声，他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般如释重负。

          姨妈家院子外有一口泉眼，水源很好，一年四季昼夜不停地流淌着，周围的人们就从这里挑水吃，顺便也在靠下游一点的大青石上洗衣服。姨妈总说：“你姑婆年纪大了，给你做饭吃都很好了！衣服就拿来我给你洗，我们这里水好！”姨妈除了地里的农活，还要给一家人做饭，她一般都是中午饭后去洗衣服，所以中午表哥一放碗，姨妈就喊他：“去看看有青石没！”表哥出去看到没人用的青石，又怕被别人占了去，就蹲在上面一直等着姨妈来洗衣服。

          姨妈洗衣服总是很使劲，她蹲在青石板上，用双手搓着衣服，我就在旁边看着洗衣粉的泡泡由黑变白，脏衣服在姨妈的手里变得鲜亮起来。快洗完时，姨妈就喊我：“快回去让你哥把晾衣绳挂好！”表哥的晾衣绳就会从屋门拉到院门，再使劲地打上结，衣服挂满了整个院子，在冬天的阳光下，有点淡淡的洗衣粉清香。

        周日的下午，姨妈就把干净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让表哥再把我和衣服驮回去。她会交代我哪件衣服没干透，回去再拿出来晾晾，会把我松了线的纽扣重新缝一下，做这些时姨妈总是很安静，让我看着就暖到了心里面。

      表哥还是和来时一样，不怎么说话，但是每次到了家，他总要先自己脚踩着地等车子停下，才让我跳下车。他做着这些，也带着如同姨妈一般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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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学一年级那年暑假，突然听到舅舅说姨夫在帮自己的弟弟拆房子时被房梁打中去世了。爸爸急匆匆地赶到姑婆家带我去看姨妈。

        那会我才听爸爸说姨妈家里的经济条件不是很好，姨夫一走，剩下两个表哥，一个高中，一个初中，这对姨妈来说是个重担。家里还有一个年迈的婆婆，我们去看姨妈的那天，她正坐在姨妈家的院子门口，哭诉着姨妈的各种不贤惠，晦气，害死了她的儿子，要姨妈赔命来。我呆呆的望了望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想起以前姨夫在时，她总是坐在家里的炕上，给我和表哥讲那些以前她小时候在山里捡杏子打核桃的故事。一时，觉得判若两人。还在发愣时，爸爸和舅舅已径直向院里走去。回过神，我看到姨妈掀开屋门上的帘子迎我们进去，正午的院子一片阳光灿烂，她种在院子里的月季花也正娇艳，可是她身后的屋子，看上去却像一个黑洞，从里面走出来的她，也似乎是黑色的一般。

        进了屋子，爸爸和舅舅坐下来好一会，以往说话爽朗的姨妈都只是默默的抹着眼泪。后来才知道，婆婆的这个闹剧已经上演了好几天，大概是想着姨夫已经是过世的人了，所以在处理这件事情上，她偏袒着小儿子，完全的把姨妈当成了外人，甚至说的姨妈要抢了她儿子的赔命钱再去改嫁。姨妈气乎乎地说：“我以后都只是为了两个娃娃活的了！”我听了这些感到很气愤，傻傻地对姨妈说“我们不怕她，找个律师！”顿时，姨妈和舅舅沉默了，爸爸无奈的摇摇头，说了句“小娃娃家，不要插嘴大人的事！”我们都沉默了。大概在他们的思想里，终归是一家人，找律师上法庭不仅麻烦，而且很不符合伦理吧。最终我也不知道这些复杂的事情是怎么处理的。那一次在姨妈家里，我没有见到表哥，其实，当时的我，似乎也有点怕见到他们，不知道该对他说点什么，就一直待在屋子里，听大人们那些我似懂非懂的对话。大概从这里开始，我和表哥就疏远了吧。

      再在学校见到表哥，他总是和一群男生一起，一起在课间拥挤的楼道大呼小叫，一起莫名其妙对着走过的女生怪笑，也有时一起逃晚自习去操场边蹲一个晚上或者装模作样抽烟，以前的那个表哥不见了。我似乎知道这些背后的原因，又不太明了，更不敢跟当时的姨妈说提及，那个年纪的我们，都是如此的敏感而又脆弱......

      后来，课业负担渐渐重起来，我也到了县城去读高中，更没有机会去姨妈家里了。我无法知晓他们是如何度过那些悲伤与艰辛的，只是几年后高中毕业再见，刚年过四十的姨妈头发已经花白，两位表哥早已外出打工，他们会定期寄回工资让姨妈保存。

        后来断断续续的听舅舅说，两个表哥一起攒钱拆了家里的老房子新盖了二层小洋楼；大表哥结了婚，媳妇还是我以前的同学，嫂子生了个漂亮的女儿；小表哥结婚了，带着媳妇一起在外打工，也生宝宝了；姨妈现在也不起早贪黑地去县城揽活路了，在家里带孙子孙女了。虽然很久没见，但是我总是喜欢去想象姨妈坐在开满月季花的院子里，看着孙子孙女调皮时那一脸安详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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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遗憾的是，我和表哥的那种青春期的沉默竟维持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初中毕业，表哥就外出打工了，我读了高中念了大学，又到遥远的外地独自工作。恍惚这些年，我和那个曾经骑着自行车载我的同岁的表哥，分别走上了自己的生活之路。我们血浓于水，却又遥不可及，我不知道后面的生活等待我们的是什么，但是那份隐忍的坚韧，那份细致的体贴，犹如一盏夜半明灯，照亮了黑暗，温润了我的内心，温暖着我的生命之根。

      表哥，遥远的表哥，愿一切都好！

                                          于2015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