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在的厂子很旧,也有点偏僻,听说是以前的军区废弃了被用来改造成了居民楼。有些精明的商家不愿意支付高额的办公场地费用,于是在这儿凑合找了几个老公寓,几张办公桌,几台电脑,就成了一个小公司。 这不大不小的居民区,除了几十户人家,像我们公司这样的还有三四家。不知道是谁提议的,年中的时候大门口搭了个简易的棚子,多了一个古瘦的老人和一条大黄狗。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新来的“门卫”,可能是老板们想体现我们的办公环境还是很好的吧。每天匆匆忙忙地上班下班,无暇顾及其他,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和生活斗智斗勇。偶尔时间不那么赶,我可以从容不迫地走在路上,路过大棚子,我会停下来摸摸那条大黄狗。老人坐在旁边的小凳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是腰杆立得特别直,每一次我都忍不住侧目。
这北边的秋,风特别大,呼啦呼啦像是一个个大嘴巴子打在脸上。原本就老旧的楼区变得更加了无生气。尤其靠近门口那块地儿有两颗大树,一到这个时节满地都是掉落的叶子,枯黄的,残缺的,有些带着空气中的水汽还湿漉漉的。给人感觉总是无尽的疮痍和颓败。和往常一样来上班,却发现好像哪儿不一样,悉心一看才发现,平时脚碾过无数残枝落叶的地方现在却如雨后冲洗般干净。我抬头,看见老人吃力地拿着一把大扫帚在清理落叶,神情专注,目不斜视。我有点讶异。大黄狗朝我摇了摇尾巴,我没出声,拢了拢衣裳迅速进了大门,我害怕打扰到那一幅祥和的画面。
我突然对老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在想是怎样的经历让他有那样坚毅的神情,是怎样的境遇让他一把年纪还在外劳累,他的伴侣呢?他的子女呢?带着这些疑问,我看向我的同桌倩倩——一个老区的“地头蛇”。倩倩告诉我,老人从前是兵,上过前线的,不过后来晚年过得不怎么样。我顿时觉得心酸无比,原来是位军人,一位战士,难怪挺拔的身躯仿佛无视了年龄的摧残,可是老人却不得安度晚年,多遗憾啊。我赶紧问道,老人的亲人伴侣呢?倩倩表示她也不知道了,只是听说老人自己找上来要在这儿守门的,一个月不要什么钱,管个饱就好了。
我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每次路过大棚,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想看看老人在做什么,带着一种默默的钦佩和同情。细心一点可以发现,老人总是把大棚里外打理地井井有条,四脚小方凳永远是正正的摆放着,就连桌上的茶壶把手的方向都从来没有变过,我想大概这就是军人的素养吧。
没等我弄清楚老人的故事,就发生了一件很令人意外的事情。某天早上去上班,离上班时间还有十几分钟,我正悠哉地走过大门口,却看见几个居民正围着老人在说些什么。我感觉气氛不太对,就凑上前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从他们的三言两语中,我才知道是某个居民的自行车昨夜里丢了,而他们认为平时这个小区比较偏僻,也没啥别人会来,住在这儿的都是十多二十年的老居民,大家知根知底的,彼此都认识,在这工作的人下午下班了也都匆匆赶回家去,不会在此逗留。所以他们觉得这事和老人有关系。因为只有老人不知从何处来的,不知为啥而来。我看向老人,他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是憋了半天,只喃喃说了几个字:“我不知道”。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老人,他应该很大岁数了,皱纹一条一条像是刻进了他的脸上,夹杂着灰白色的眉毛略微下垂,一件汗衫加一件工服外套包裹着他瘦弱的身材,但是又那么堂堂正正,好似看见当年意气风发的他。其中一个大婶提议,撤了这个大棚子。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道:“搞这玩意儿费啥事,整个外人守门真不是个理”。老人张了张嘴,没发出声,但从他的眼神中我好像看见了祈求,又好像不是,分明还有点倔强。我本能地想要出口帮老人说几句话,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对老人了解的并不多,即使本能地相信老人不会如此做,可我又怎能说服其他人呢?一看时间,快到点上班了,我连忙挪步走向办公室。
下班出来,不见老人。之后几天,也不曾见到他,连同那条大黄狗。我心里突然难过了一下,有点后悔自己没有站出来为老人说两句。曾经战场上厮杀的他,用惯了真枪实肉,哪里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如今年迈的他,很多东西都已忘却了吧,留下的是早已深入骨髓的仪式感:对待什么都是规规矩矩,认认真真,一丝不苟,没有多余的言语!
后来的门口,回归到了老样子。门边的落叶,依旧。
蛮久以后的某一天,中午休息,大家都在大树底下闲聊,办事回来的居民委员会的负责人正巧路过,也加入了我们。聊着聊着说到了那个离开了很久的老人。居委会的人说,这儿不是个废弃的军区改建的嘛,老人之前在这儿待过,几十年过去了,当年一起的老战友也剩不了几个人了。老人一生无子,一辈子都给了部队。退伍了分配到这里,总想着离当年的地方更近一些,就找到这了。居委会的人接着还说道:“但也奇怪,那天突然就和我说不来了,我纳闷着好好的咋就改变主意了呢?不过我想着人家于国家于人民有功……”听到这儿,我思绪已经飞回了以前,满眼都是老人那双眼睛…老人一定没有把单车的事情和别人说吧,因为军人的自豪感让他不会低头去解释任何事情。
回过头,我好像看见他在离开的时候,朝着这儿,敬了一个礼。他的背影那么坚定,那么充满仪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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