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辛苦的教育工作者
前两年的某一天，突然想去考教师资格证。
因为我觉得人生好苦，当老师可能会好舒服（老师们请别骂街）。
我爹我哥都是老师，但我不问他俩，我问百度。
百度说：好像可以哎，只要60岁以内的，都可以考（这条60岁线忽悠了我，要是划成30岁，不就省了那些受罪了）。
当时离本年的第二考（一年两考），只有一两个月了。
迅速琢磨了一下：考小学还是中学呢？大学当然不行。
我哥高中，我爹初中，那按照长幼尊卑，我就来个小学吧。
小学笔试有两门，一个叫《通识》，一个叫《教育理论》，前者是考综合和科目，后者如其名。
笔试报名点在杭州师范大学，队伍绕了起码半里路长，都是社会人和非师范生。
95%都是年轻人，嫩得掐出水的年轻人，而且大部分是小姑娘，男人都少，别提老男人了。
幸好当天下雨，我戴了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
报名老师问我要不要报班。就是培训班。
才不要报。身为一个社会人，我讨厌这些社会商业套路。
不报班，我照样考得过。
一个月后。杭州外国语学院。笔试考点。
触目所及，95%的年轻人变成了99%的年轻人，大部分是嫩得掐出水的小姑娘，连嫩得掐出水的小伙子都没几个。
举目四望，想找出几个跟我一样的老东西，以安慰心灵。
没找到。
而且，我忘了戴帽子。
我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偷偷地背诵着资料。
三三两两的小姑娘路过，并没有看我，但我还是藏起资料，踱步看起风景。
好想回家。
监考老师比我还小点。
《通识》的最后，写作文之前，我居然胆敢举手问老师：还有几分钟？
我左手托腮，右手举手遮脸，这样周围的小姑娘们就看不清我的老脸了，除非前面的回头看。但前面的没有。
老师说：40分钟。
我冷笑，40分钟，够写半部论语了。
作文写到一半，老师说：还有7分钟。
我——！
早知道就不绕弯子不抖社会经验了，我设计的曲折的结构才刚刚展开呢！
我的手都抖成脑血栓后遗症了，写的字就像蒙古文。高考也没有这么紧张刺激过。
眼看着是写不完了，一咬牙一跺脚——
用“蒙古文”颤抖着收了一笔：
“1带1路以来，DZY提出了1带1路的新发展思路，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指出了一条崭新的发展思路。”
好吧，我知道这是一个拖沓的废话和病句，so what？
我也知道从题干给的“乡村夜景”，突然扯到1带1路，而且是没有转折的硬着陆，是有点豪横。可是又怎样呢？
我就看哪个老师敢给低分！
还行，92分。PASS。（满分120，70合格）
下一课——《教育理论》。
中午休息，找了一个楼顶，背资料。
后面又上来几个背资料的小姑娘。
我点了一根烟，看着远景，间或偷偷瞟一眼藏在背包里的资料。甚是劳累。
这些资料是从新华书店买的前几年的考卷答案，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聊胜于无吧。
《教育理论》最后一题好像是说：
俩熊孩子在体育课上打架了，体育老师各打三十大板，作为班主任，你该如何教育应对？
如果是我们那时候，体育老师一顿拳脚，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完事。
可不能这么回答不是。
我就不说自己怎么答的了。
答这种题得结合理论，我是记不住那么多理论的，就临时背了几个术语，然后强硬塞进去即可。我读书时候政治主观题都是这么干的，也能得个1/3分。
我就奇了怪了，我又不是考班主任，你们干嘛总是出班主任的题来难为人？
88分，PASS。
然后是面试。
在面试之前，又去考了普通话等级。当老师必须得考这个。
普通话考级报名点在哪？百度吧。
我还是奇了怪了。
笔试+面试+普通话考试，报名点不同，考点也不同，3*2=6，总共六个地方。难道当老师要首先具备找地方的技能，以方便日后上课不会找错教室吗？
而且这些地点还年年更换，他们好像很喜欢搬家哎，搬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了。
普通话报名点，又问我要不要上培训班？
不上！
就是这么自信。
就不让你们挣我的钱。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我溜得很，上什么培训班。
趁着工作人员上厕所，我偷偷翻看了上一期考级的成绩单。
名单都是社会人，大概15%的比例是二级甲等，也就是能当语文老师的水准。
能到一级乙等，那就是电台播音员的水准了。一级甲等，那是省级卫视乃至央视。
我保乙争甲吧，一级的。自信。
忘了普通话考级是在哪考的了，好像是什么工人大学？
那阵子我就跟外卖骑士一样，净是在问路找地方。
教室外等候的也都是小年轻。
百度告诉我，普通话考级好像都是电脑考核的，我喜欢这个！我就讨厌面对着人类，尤其是年轻貌美的。
谁知道进了教室，面对的是两个活人，一个是嫩得掐出水的姑娘，另一个，幸好，是一位慈祥如水的阿姨。
进去后，我有两个活动。
一个是语言活动：不是电脑考试吗？怎么是真人？（二位老师没理我，笑了笑）
一个是心理活动：我想回家。
我在理论考的时候就已经受够了，发誓绝不要再面对任何一个年轻老师了。
来都来了。票都买了。我勉强说服了自己。
考试分三部分，一个是念单字和单词，一个是念文章，一个是自由发挥说家乡。
文章我挑到的是《第一场雪》，就是小学课文里的那个：
“这是入冬以来，胶东半岛上第一场雪。雪纷纷扬扬,下得很大。”
前两者也就罢了，好歹有个看的材料，20分钟的限时我5分钟不到就干完了，没别的，就是想回家。
后面的自由发挥，按道理就得面对两位老师。
我盯了二位老师一秒钟，作了一个决定：还是闭着眼吧。我本怂人，没必要强横。
于是，我闭着眼，发挥了一篇演讲《我的家乡》。
我从家乡的颜色出发，每个季节的颜色，每个区域的颜色……
然后转到声音，风雪的声音，鸟鸣的声音……
说得好动情，因为我此刻真的好怀念故乡。由于是闭着眼说的，越发显得动情。
（这个很傻。普通话考试，考的是语音语调的标准和语言节奏，不是考你的写作和演讲和表演能力）
终于结束，我睁开了眼。因为害羞和激动，满脸绯红。
离开的时候，听到老老师悄悄地对年轻老师说：应该是东北人。
我听到了，因此很自信。东北人，不就是普通话的代名词吗？
二级甲等是89分。就是语文老师的及格线。
我是88分，二级乙等。
一个月后，普通话等级证书寄来的那一天，我扯开快递，带着轻蔑的微笑，掏出证书，看到分数——
我歘地把证书砸到墙上！
不可能！不可能！
以我这么标菌的普通发，不可能这么低等！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我溜得很！居然当不了语文老师？！
打南边来了个喇嘛，打北边来了个哑巴，我溜得很！居然当不了语文老师！！
IhateU！
你们这些女老师都是骗子！
好吧，那就当数学老师吧，毕竟身为一枚理工男。（实际上后来才明白：什么老师都当不了，因为太“老”啦，而且非师范生如果不是硕博连读，谁要你？）
还有面试。
面试要重新报名，又是一个新地方。真是受够了，你们对社会人就是这么歧视和折磨的吗？
还好这回在市中心，“外卖骑士”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
排队，漫长的社会人队伍，漫长的嫩得掐得出水的年轻人。
社会上哪来那么多年轻人？你们去蹦迪泡吧吃宵夜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来伤害中老年人才有快感？！
感谢东海龙王，那天下雨，我们都打着伞，遮住了疲惫衰老的容颜。
在小雨伞下，随着漫长的年轻的队伍挪动着，我斗争着：
要不咱还是回家吧，家里那盏温暖的灯还在等着你呢。
哎，来都来了，且买票去吧。
同样拒绝报培训班。
这培训班真的是个生意哎，咋哪哪都能搞出个班来？
拖着疲弱的心身，开始研究面试的秘籍。
不研究便罢，一研究——
我——！
经历过幼儿园和小学面试的尊敬的老师们懂的，但其他人可能根本无法理解。
你们不知道，想通过光荣的小学老师的资格证面试，您知道您自己个都要干些什么吗？？
得知真相的我，震惊了。
只恨不是女儿身。
在那些所有被视为典范的男老师的面试视频中，都有一个娇滴滴的大男孩，就像幼儿园的男保姆一样，挤出两滴酒窝，站在黑板前，对下面不存在的“孩子们”和存在的面试官老师们，表达着如沐春风的亲切和甜甜蜜蜜的童真。
我确实存在一丝童真，在内心中。但是让我在年轻貌美的面试官面前，对着空气刻意表演表达这种技巧，我……太难了。
“上课，同学们好，同学们请坐！”
“上课之前，我想问一下，大家去过什么地方玩吗？”
“哦，你去过迪士尼啊，真好！哦，你去过长城啊，太棒啦！”
“大家有谁知道跟水有关的景点吗？好，清涵同学请回答。”
“哎，描述得真好！大家给她鼓掌哦~”
“这节课，我们讲的是唐朝大诗人李白的《望庐山瀑布》！”
妈妈，我又想回家了。
（当然了，卖萌仅仅是面试的一小部分，你还得临时策划教案什么的，但我只留意到了“萌点”，并被它恐吓到了）
（我也向语文老师们鞠躬，露怯了，请不要嘲笑我）
我承认自己其实还是偷偷地练习了好些天的。
下班路上，一边骑车，一边让童真飘扬在杭州大运河之畔。
这个故事应该如何向下发展呢？
如果我战胜了自己，真的站在面试舞台上，那么这个故事必然多了一分好看，多了一分正能量。
然而，现实是很怂和很残忍的。
在面试的前一天，我煎熬的内心告诉自己：
放弃吧，中年油腻男。
Iquit。
我认输。
我放弃。
这就是我考教师资格证的故事。
年龄不是所有的问题，但年龄真的是个问题，有时候它太强大了。
或者用俗话说：我战胜不了自己的心魔。
举白旗。
再见，亲爱的老师。
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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