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尘自知道朱掌柜在楼下忙活后,也不管楼下食客多少了,只在清风阁坐了一会儿,便有意拉了木槿去楼下看看。
有时,看风尘仆仆的旅人吃喝,听走南闯北的商客吹牛,也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在这狼吞虎咽、高谈阔论中有一股烟火气,这烟火气让人觉着生活艰难与乐趣。
当然,林尘最关心的还是木槿跟朱贵。
此时,朱贵正在柜台与新进来的商客说话,阿活不知忙什么去了,木槿接替了阿活的一部分工作,在一旁给住店的商客的登记信息。
要住店的商客中有一个高壮汉子,那汉子脸上一部长得极不规矩的络腮胡,胡子给他极不耐烦的脸上添了几分蛮横的感觉。
林尘知道,以貌取人是不对的,可她实在忍不住觉得这汉子有些凶恶可怖。
木槿却是全然不觉,仍是笑盈盈问询着、写着。
林尘说不清木槿这不害怕是她自己的无畏,还是她身旁的朱贵所给予的勇气。不管真相究竟如何吧,林尘只希望今日这时光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时光大约是最爱与人做对的,你越想让它慢一些,它便越马不停蹄地快。
堪堪日落西山,店内也没了吃饭的客人。
“无忧,可有什么想吃的菜?”朱贵问道。
林尘看了看木槿,想等她说话来着,却不料木槿一副凭她做主的样子。林尘迟疑了一会儿,方道:“掌柜哥哥,不要麻烦了,我们还是回山吃吧。”
朱贵笑道:“哎,这有何麻烦的?要做饭都嫌麻烦,咱这酒店还做不做生意了?”
阿活插口道:“林姑娘,俺们掌柜可是特意让我去买了新鲜春笋,难道这也不吃吗?”
“春笋?这时候竟能买得到春笋了。”林尘一听见春笋,仿佛立马看到了一盘鲜美的鸡肉炒春笋,别说抬腿走回山去了,就是回山的念头也没了。
“那……”林尘看木槿似乎依旧没啥意见,自己一时也没了主意。若走了,又恋着这一口春笋;若不走,又着实麻烦朱贵。
“林姑娘,俺们店里没有爱吃春笋的,你要不在这儿吃完了,掌柜的可要让你把这春笋买走。”
“休要玩笑。”
阿活虽听了掌柜的呵斥,但并不当一回事儿,退了几步躲在朱贵后面做鬼脸。
木槿笑道:“别说买笋的,就是买水的钱也没有,今儿出来的急,一文钱也没带。姑娘可是要不好意思白吃了。”
朱贵听了这话,也笑道:“这是哪里的话,自家人说什么钱不钱的。有什么想吃的菜?我让厨房做去。”
林尘看了看木槿,兴冲冲脱口而出,“鸡肉炒春笋,鸡肉炒春笋。”
朱贵笑道:“好,知道你爱吃,定然少不了这个。别的可有什么想吃的?”
“别的我都可以,问问木槿吧。”
木槿不等朱贵说什么,忙上前道:“朱掌柜不必费心,我去跟厨房说做些什么菜,保管姑娘都爱吃。”
朱贵点头,转身与木槿一同去了厨房。
林尘独坐无聊,想要同阿活他们收拾店内卫生,可无论怎么说,阿活都不肯让她动手。
林尘看着他们忙前忙后,自己实在无法安然坐着,无奈之下,只好到外边大路上闲逛一会儿。
才出门没多远,林尘便发现门口有个年轻汉子一直盯着自己看。她猜到应是阿活不放心,差了店里小伙计来远远的看着她。她也知道,除非她回店里去,否则要想让那汉子不跟着她,是绝对不可能的。
林尘既觉得那小伙计忙了一天,想必此时也累乏了,又觉得老有人看着,闲逛逛也挺没意思的。最后,只好找了个临水的亭子坐下,看着芦苇发呆。
此时的泊中芦苇尚一片枯黄,不见一丝绿叶,大有苍茫意味。东风吹过,虽不及朔风刺骨,却也令人甚觉寒凉。
林尘在亭内坐了一阵,便觉身上发冷,不得不起身回去。
那小伙计见林尘起身,自己也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待看到林尘快到店门口,确定她是要回来时,自伸了伸腰,回身进了店内。
店内已点了灯,倒比店外明亮些,只是也有些阴阴的冷。
“日头一落,这天儿就越发凉了,清风阁里生了暖熏炉,姑娘且去暖和暖和吧。饭菜啊,马上就好。”
林尘看了看阿活,他那比小伙计们略白净的脸上依旧挂着笑,额头上的汗珠在灯光下微微发着亮。
“木槿呢?”
阿活往厨房努嘴,笑道:“跟掌柜的在厨房呢。姑娘有事吩咐我便是。”
林尘会意,“没什么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说完,自上了楼,进清风阁坐着。
不过一会儿工夫,木槿跟阿活便在阁内安排好了饭菜果品,鸡鸭鱼肉、清炒小菜摆了满满一桌,好不丰盛。
林尘趁朱贵还未上楼,忙拉了木槿道:“这也太多了,咱们寻个由头,分给阿活他们吃吧。”
木槿笑道:“朱掌柜执意如此,我也说不动他。你不用挂心阿活他们,朱掌柜跟他们在楼下一桌吃,他们那一桌菜也丰盛得很。”
“朱掌柜在楼下吃?”林尘语气中满是疑惑与失望。
木槿淡然道:“你是未出阁的姑娘,林教头又不在,他自然不肯同桌吃饭。由他去吧,他不在岂不更好,你还自在些。”
“我可是去年冬天就馋这一口春笋了,不想今年竟不到时节就吃得上了。”林尘知此事勉强不得,只邀了木槿同坐吃饭,说些闲话,“今日有咱俩这爱吃春笋的在,保管让这一盘笋一点儿不剩。”
“朱掌柜买了不少,都给咱们的,回去我再给你做。”
林尘歪着头看木槿,偷笑道:“我可是沾了你的光了。”
木槿微微笑了笑,“快吃饭吧,这会子又不着急吃了?只顾说些乱七八糟的。”
林尘只看了木槿笑,并不多说。
木槿知她意思,因而想到朱贵心意,也不由得暗自欢喜。
闲话休提,且说林尘、木槿二人在清风阁吃过了饭,又略坐了一阵子后,朱贵便差了阿活并几个小喽啰送两人上山。
阿活本就健谈,如今离了朱贵眼前,越发地话多,一路上尽说些奇闻趣事,直逗得林尘等人笑个不停。
路上有了阿活这个活宝说笑,林尘觉得这上山的路像是比平日里短了许多,不多时就到了家里。
小喽啰自随木槿去厨房放东西。
林尘道:“先进客堂歇一歇,吃杯茶再走。”
阿活笑道:“不了不了,林姑娘好歇,俺们就先回去了。”
“这怎么好,好歹歇一歇。”林尘挽留道。
阿活跟身后同来的几个喽啰皆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俺们不渴,时候也不早了,林姑娘你快回屋歇着吧。”阿活刚说完,紧接着便催那去厨房的喽啰快点。
“来了,来了。”那喽啰闻声,风一样就从厨房里窜出来了。
木槿赶到门口,笑道:“如何就这么急?且等一等,还得把姑娘的手炉、斗篷带回去呢,要不天冷的时节再在山下玩得晚了,去哪儿要这些呢?”
阿活点头应和,“也对,还是姐姐心细,俺们还都没想到。”
“且回屋把斗篷换下来吧。”木槿示意林尘休要执拗,挽了她手腕回屋。
卧房尚未点灯,林尘将进客堂时,正遇上掌灯的喽啰出来,木槿吩咐道:“唐二哥,给阿活他们倒些茶水。”
“知道,不消姐姐吩咐。”唐二哥低声应了一句后,便满面春风去招呼阿活他们。
进了客堂,林尘自去解斗篷、风帽。
木槿径直去取白日里落在书桌上的钱袋,“你呀,如何又请他们进客堂来呢?”
林尘如梦初醒,只觉心内堵着一口愤愤不平之气。
她手里的斗篷与手炉,忽地变得烫手,让她想扔出去,让她想大喊一声:人不该有阶级之分,不该有,永远都不该有!
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抱着斗篷跟手炉发呆。
院里的他们与她……什么都没有变化。
木槿发觉林尘情绪不大对,走上前俯身道:“别多想,我们都明白你的好心。”
“他们送我回来,受了辛劳,作为答谢,我邀他们吃杯茶,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这难道也有错不成?”林尘愤愤不平道。
“还是这个脾气不改。山上头领们亲如手足尚有坐第几把交椅之分,遑论头领家眷与喽啰之间?再者,又有男女之防这一层,如何能请他们进来吃茶?”木槿一面说着,一面将钱倒在桌上,意欲从铜钱堆里捡出碎银子来。
林尘知道是与她说不明白的了,只得暂放此事,“好吧,我说不过你。”
铜钱因被木槿划拉着数算,而在桌子上哗啦作响,这动静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尘看着,欲言又止,似乎颇为难,又有些难堪,“我看,还是送些东西的好。”她始终没好意思将“赏”字说出口。她深信不疑,若说了“赏”字,不仅侮辱了别人,也侮辱了自己——她向来瞧不起不尊重别人的人。
木槿笑道:“我明白你不是心疼这几个钱,要给他们东西也必然是好东西,可东西不见得是他们实用的,终归不如钱实在,他们得了这钱,缺什么也就买什么了。”
“怎么不实用呢?吃的还不实用吗?”林尘自觉自己送人的东西都是仔细思量过的,譬如喽啰们送吃食,花荻送新巧玩意儿,阮氏送贵重物件……这有什么不对的呢?
“你给的点心、茶叶、酒,都是好吃又难得的,可受过穷、挨过饿的人,有吃的就不错了,哪个会在饮食上讲究?听我的没错,他们得了钱准比得了东西高兴。”
林尘一听这话,登时明白,她跟木槿的想法又在路口“分道扬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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