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2018年9月24日

有过经历的人或许都会明白，至亲离去的一瞬间通常不会使人感到悲伤，而真正让你悲痛的，是打开冰箱的半盒牛奶，那窗台上随风摇曳的绿萝，那安静折叠在床上的被褥，还有那深夜里洗衣机传来的阵阵喧哗。因为这些，都会提醒你，你依然爱着他。

1.

今天是母亲离开的第350天

她走后过的第一个中秋

记得去年中秋的时候

母亲还坐在餐桌上和我们一起吃团圆饭

虽然她经过化疗

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憔悴

头发已所剩无几

虽然她的记忆出现了障碍

眼前人的名字总是叫不对

甚至瞬间遗忘也是时常发生

虽然她咳嗽

总有种要把心一块儿咳出来的错觉

但至少她还在

2.

当初母亲昏迷送进医院

被诊断出肺癌晚期

医生说化疗会让患者很痛苦

而且没有一点作用

建议我们带着母亲回家度过最后的日子

母亲的求生欲很强

她不相信自己得了这病

她要治疗

她拉着我的手说

“化疗吧，再痛苦我也受，我不想死。”

听到母亲说“不想死”

我彻底心软了

即使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还是答应让她在医院接受化疗

3.

每次化疗时

她已经疼到扭曲的面部

却还要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安慰我

结束后

她看起来特别累

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却还要提提嗓子跟我说

“没事，别担心，我会好起来的。”

谁都看得出母亲并没有好转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每况愈下

却无能为力

你不知道我的心当时有多痛

是一辈子都没有过的痛

但是我要表现得比她坚强

4.

有人说每次告别都要用力一些，我觉得，有机会珍惜时才要用力一些。

接受了将近一个月的治疗

母亲突然提议说要回家

“下周就是中秋了，回家过吧。”

这句话她说得特别小声

我俯身将耳朵贴近她的唇边

重复了好几遍我才听清

出院那天

母亲精神不错

来接她回家的儿子、女儿、孙子们

一大家子挤满了病房

她温柔地笑着

这是我看她入院以来笑得最舒服的一次

看着母亲所承受的这一切

身体一点一点的被击垮

我心里很明白

这应该是母亲过的最后一个中秋了

没有准备特别的节目

只是所有的亲人都回来了

在城里生活的儿子、女儿

在远方读大学的孙女

还有母亲的兄弟姊妹们也都回来了

这是我见过家中人最齐的时候

春节都不见得有这么多人

他们安慰着母亲好好养身体

但也像是在和她告别

5.

如同完成了使命

在中秋节后的第五天清晨

母亲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再也没有醒过来

后来想了想

如果当初没有答应母亲

让她接受化疗

而是回家安享生命最后的时光

该吃吃该喝喝该乐乐

也许她就不用承受那么多痛苦

她受了一辈子的苦

在生命的最后还被病痛折磨着

可是

世上最让人绝望的两个字就是“如果”

总有一些事和物会让人想起离开的人

办完一切后事

我匆忙地回到城里自己的家庭

我想赶快逃离那

因为那里全是关于母亲的记忆

6.

晚上吃饭的时候

从冰箱里拿出每天必备的小菜——霉豆腐

这是母亲做的

也是家里最后的一罐

吃完就再也没有了

还有那壶米酒

也是母亲最拿手的绝活

每年都会酿上几大缸

至今为止我也没有喝到

比母亲酿的还要香的米酒

家里的姊妹也都好这口

那时候觉得有一辈子都喝不完的米酒，真好

直到母亲入院

家里的米酒就再也没有增加过

一直在减少

这一刻发觉

母亲是真的不在了

7.

如今，分到我家的米酒也所剩无几了

不过母亲生前酿了一缸

作为我女儿的陪嫁还保存在地窖里不曾开封过

告诉女儿这件事的时候

我看见她的眼眶红了

“妈，外婆走了，再也喝不到这么好喝的米酒了”

“外婆给你酿了一缸，等你结婚的时候当陪嫁呢。”

“哇，那太好了。”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

亲人们就总是说

“姨母要是走了，就再也吃不到霉豆腐，喝不到米酒了。”

在这几十年里

霉豆腐和米酒似乎成了母亲的招牌

村里人吃饭要是感觉少点味道

就来家里向母亲要块霉豆腐

干农活回来累了

经过家门口便进来讨碗热乎乎的米酒喝

而对我来说

霉豆腐和米酒便是对母亲的思念

历历往事萦绕在这最后的酒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