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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祖旧事(三)

高祖旧事(三)

作者: _尘世_ | 来源:发表于2018-12-06 14:49 被阅读0次

所有看参观过迎亲队伍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吕家大小姐真真的好福气啊!除了赞美,没人觉得有必要再挑些什么毛病出来,比如坐在马上的新郎看起来好像更瘦小了,脸也不是往常看到的像在阳光下变幻莫测的茄子色,而是沉沉的酱茄子色了,而且怎么都不太像个新郎的样子,全程都在马上面无表情的坐着,一点都不兴高采烈,甚至可以说是萎靡不振。可是这些竟然没人注意到,这多少有点奇怪,好像除了排场之外,大家根本就没发现新郎一样。

这不也能怪大家伙眼神不好,一个普通老百姓,能有多少机会见到这么些的好车好马好衣服呀!除了惊叹还能干什么?一般的人家,能穿件不打补丁的麻布衣服就已经是顶高贵的了,这么多穿着缎子衣服的人一块堆全都走在大街上能不让人惊讶吗。还有那么多的车,全都是长得一个样子,简直把人给惊得不行了,竟然专门为一个婚礼打造这么多的车。当时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见,说这也不一定,她小叔子在城郊粮库看粮食,见过不少这种一模一样的车子,假如大丞相开口要用车子,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旁边马上有人反对:“运粮的车子能有这么漂亮吗?你看车把上雕着花,还刷着金漆。况且,公物私用的罪名大着呢,要挨鞭子的。” “这些公物如果是你拿去用当然要挨鞭子的,可大丞相用就没事。 ” “谁说的?只有秦王用才不会挨鞭子!其他人都不行!!” 说实话根本没人知道公物到底能不能私用,或者谁能用谁不能用,这关键得看他跟上头的关系怎么样,关系铁的话,衙门就当自个家一样,可关系一旦破裂就很难讲,上个月听说隔壁县的县令不小心坐烂了大堂上的一张凳子,结果以破坏公物的罪名给免职啦。但这些官场上的规矩老百姓搞不明白,反正当官的可以欺负所有老百姓,当官是好的,所以这回吕大小姐嫁了个大官的事轰动了整个县城。

这件婚事从被大家伙知道开始,就在沛县的舆论界很是火了一阵,闲人们在街头巷尾遇到了,八卦率最高的就是富豪家小姐要嫁给大官老爷啦。县城的老百姓对吕大小姐飞身跃入龙门的事件大概有这么一些看法,吕家在沛县本来就是有一点地位的,比如县里的官宴是大多是要请吕老爷到场的,只不过这点地位并不能给吕家带来一些特别实际的好处,既不能鱼肉乡里,也不能光宗耀祖,招待来铺子里的客人依然要点头哈腰带着笑模样。可吕家一旦成为大官家的亲戚,情况马上就起了变化。到那时候,县里有什么喜事、祭祀或者剪彩什么的总少不了吕老爷,像以后衙门里的粮食、布匹的采买也都得归到吕家铺子的业务范围。老百姓到吕家米铺子买米买面什么的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咋咋呼呼的,得摆出一副跟官家打交道的样子,谦卑、低调,埋头迈着碎步走进店里,放低音量轻声询问,不可以对价格有疑问,买完之后低头快步离开。只是这样的话大家都会感觉别别扭扭的,小碎步也不容易迈到位,但过些日子走习惯就不是问题了。到吕家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提着个礼物篮子,想和吕家牵个桥搭个线,这样日后吕家辉煌了,自己也能沾上点光。那几个月里,吕家大门就像一条入河口,小溪源源不断的往河里流,一天都没断过。

基于上述种种原因,看热闹的所有闲人里头没一个人注意到新郎官的萎靡不振,因为实在没有理由让大家把注意力放到新郎官到底美不美上面去。大家都拍着胸口想想,难道这么豪华的迎亲队伍还不够派头?难道当个未来大官夫人还不够幸运?还得要个健壮美貌的新郎,这实在太没天理了呀!我们不过是小老百姓,未来大老爷他美貌也好,酱茄子也好,欺压我们的时候总不会因为他们长得美丑而有什么区别吧?区别是不能有的,只不过对受压迫的人来讲,当他发泄仇恨的时候,对方的丑倒是个非常合适的切入点。不能否认我们之中大多数人都会这么想,坏人不就应该对应着一个丑陋的形象嘛?或者尖嘴猴腮,或者肥头大耳,或者形如骷髅。这样我们骂他的时候就可以直接从他的模样切入——这么丑的人就该天生干坏事啊!不过别看他现在嘚瑟,搞不好哪天就被雷劈,这就是天意,谁叫他生来就是一副坏人的模样!!可如果是一个健康美貌的形象,我们只能说,看他长得好模好样的,竟然会干坏事。这话说出来怎么都听不出铿锵有力的感觉,反而更像在惋惜,惋惜他怎么不长丑点再来欺负我们——真这样的话简直太没道理了!

好像有点跑题了,之所以跑题是因为郑家少爷的长相被屡次强调,而事实上这一特点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人们不会关心无足轻重的东西,而且他们无论对什么样的事情都会有自己觉得顶正确的看法,不管是谁,普通人也好,达官贵人也好,都有自己的一套,两者之间完全不需要互相理解贯通,这里面的关系就像一套特别复杂的齿轮,只要能正好严丝合缝的扣在一起就行,然后大家就可以毫无怨言的在自己的位置上重复着各自的宿命,每个人都觉得这样没什么问题。

就这样,“吕大小姐真真的好福气啊!”的赞美声一直在四处蔓延,像触须一样的伸到县城的每一个小角落,连城郊人家耕地的老牛都知道吕家大小姐嫁给郡守老爷啦。

而郑家二少爷结婚当晚就死了的消息却一直处于被动状态。谁能想到未来的郡守爷新婚之夜就没了命呀,根本就不可能,直到二少爷已经下葬,吕大小姐成为新晋寡妇已经是铁一样的事实的时候,大姑娘小媳妇啧啧的赞美声还荡在空气里,久久都散不去。

郑家二少爷那晚死的具体情形大家都不是很清楚,但不可避免的对结婚当晚新郎哥就死了的原因都充满了好奇,最终流传起来而且得到认可的一种说法是这样的,都说吕大小姐命中克夫,嫁谁谁死,活不过当晚。这个传闻看起来对吕大小姐不太有利,而意外的是源头竟是起自于吕家洗衣房的头头吴妈。吴妈肯定不是那种多嘴多舌的婆娘,她的嘴巴甚至可以说像受惊了的贝壳一样不容易被撬开。只不过专事各种八卦信息收集、加工、改编跟传播的婆娘实在太多,见缝插针的散落在四处,令人防不胜防,一般人肯定想象不出她们是有多么的热爱这项工作。

那是几个月前,吴妈上街买菜的时候跟人闲聊,说起了自家的老爷太太,称赞那都是极好的人哪,很少责难仆人,也不克扣工钱,中间提过大小姐,自然是夸她模样俊,识大体,可也不小心透露了大小姐的一条信息——吕大小姐鼻梁上有颗痣——而其实当时这条信息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直到最近吕大小姐成了新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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