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作者: 六味小食拼盘 | 来源:发表于2020-04-28 19:35 被阅读0次

    朋友,当你看到这篇故事,坦白讲,讲故事的我内心也十分复杂,你可以把它定义为一次“幼稚且不负责任地离家出走”,也可以定义为“宝贵的社会实践”。

    一切的一切,都要从那天的早班地铁说起。7:10分,我又一次完美无虞地站在了车厢的尾部,虽说tomorrow  is  another day,但是对于我来说,每天早上似乎都只是前一天的重播和第二天的彩排。6:30闹钟响起,挣扎10分钟后起床,洗漱,出门,买车站边的放心早餐,随着人流涌入地铁站。当地铁7:09分停在我的面前,我终于又有了一次劫后余生的快感。

    我习惯站在车厢的尾部,这样就能在望向车厢远方的时候不会有芒刺在背的感觉。早上和我一起上班的大多都是正值当打之年的打工族,毕竟老板们都开车。车厢广告丝毫不会引起年轻打工族的注意,女人打扮精致,男人西装笔挺,放眼望去,统一瞧着手机,身体随着不时调整方向的车头摆动着,车厢氤氲着发胶和香水的气息。

    说起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房产中介。说来惭愧,作为大学毕业生,总觉得自己值得拥有更好的前景。选择分科的时候,老师鼓吹着理科就业广,好找工作,同学也大多选择了理科,不具备特立独行性格的我自然从众。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那些学习文科的女生,我周围的女生,你们对政治,历史,地理为什么依然一窍不通,而且我现在也会梦见当我需要复读高三时的冷汗,猛然醒来,庆幸是一场噩梦。

    我学的是和设备打交道的工作,现在变成了和人打交道的工作,美其名曰是我不喜欢枯燥乏味的工作,其实是我没得选择。但话又说回来,相比于我所学的专业,我还是更擅长和人打交道,从这个角度来说,学的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为了拿到毕业证的必经之路罢了。

    中介,指在不同事物或同一事物内部对力量及只见其联系作用的环节,其工作特质正应了那句上嘴唇碰天,下嘴唇碰地——不要脸了。进行业门槛也不高,只要会说话就行,想挣大钱也是可能的,但是扎根其中,深耕细作,道行就各有长短了。我干这一行三年了,业绩也进过前三,也垫底过。享受过成功的喜悦,也品尝了背叛的滋味。

    望向车厢的人,我不由得佩服起来。我想到曾经遇到过的一个客户,他是个每个月只拿2500块钱死工资的劳动人民,辛苦了大半辈子,终于有存款给儿子买套二手房,当他在POS机上按下密码的时候,他的全身控制不住地在发抖。我在想如果我在一个行业扎根了十年,而这十年来的交通工具只是由公交车换成了地铁,除了感谢市政府的投资,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想到这里,我感觉我一眼望到了头。我想到了余华的《活着》,这本书最大的成功就在于书名。

    我还想到了自己要在半小时后见到的顾客,想到了墙上张贴地令人窒息的业绩排名,想到了房东催房费的神情和同事那狡黠的神情。铁轨发出的尖锐声没有成功把我从思绪中拉出来。

    那年我二十五岁,从小到大,在体制的轨道上马不停蹄地奔跑着,小学,中学,大学,工作,就像一台连轴转的机器忽然断裂了一个皮圈而导致整个停摆,我突然不再像地铁打工族那样生机勃勃,或者甘于忍受,但我也没有坐下来继续深造的耐心和决心。我给经理发了一个很简单的信息,说想离开一段时间,经理只是简单地回答道:“今天就办离职,把你的工作交接好。“

    我犹豫要不要给老家的父母发消息,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一来不想让父母操心,他们供我上大学已经很不容易了。二来,我担心我的“人设崩塌“,每次回到农村老家,亲戚朋友都以我为荣,在他们的眼中,我似乎就是灯塔,是明灯,是投射到盖茨比眼中的码头绿光。谈到工作时,父母说我在城里的研究所工作。

    从小我就喜欢洛城。记得上大学时读过一本名叫《洛城之死》的小说,里面描述了大量的洛城独有的地名以及当时的市井生活,我虽然是个理科生,但对于人文却十分感兴趣。那些书中表述的地方现在是哪里呢,那些租借是不是还保持着当时的模样,弄堂究竟是什么样的。

    当我坐上了火车,我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旅游,虽然我平时工作中打扮的人模狗样,向顾客表达着我的价值观,坦白讲,我并没有太多的价值,连世界也没有观过。

    一夜的硬座,到了洛城,一种大时代的气息扑面而来。软语娓娓道来,我显得格格不入。一个穿着警服,腰栓警棍的警员拦住了我,他先说着一口流利的本地话,我听不懂,他意识到不是自己人,开始说着和我完全不是一个味儿的普通话。“小伙子,把你的姓名和身份证号报一下。“

    那时我25岁,又是第一次来到大城市,一心都是戒备和谨慎。我害怕自己被骗,于是随便报了一个号码,对方在手持设备上敲了一番,然后又试了几遍。嘴里嘟囔着:“你这个号码不对!“不由分说就把我拉进了警务室。

    在这个小房间里,有两张木制桌子,桌子上堆满了泡面,绿茶等吃食,在24小时的警务室,食物是持续的基础。姑且称为保安的人似乎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严肃地盘问着我,到底从哪里来,身份证是不是造假。我辩驳着,刚刚是不小心说错了。

    旁边还有一个女孩,年龄和我差不多大,穿着看起来很高档的衣服。她似乎也接受了询问,此刻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

    车轮话说了二十分钟后,保安终于感觉到了无聊,让我离开了。巧合地是,女孩也刚:好和我一起被“放“了出来。

    我主动搭话:“你怎么也在里面。”

    “和家人闹矛盾,离家出走了,不知怎么就被这帮保安盯上了。”女孩答道。

    “哦。”我突然想到我们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心中不由地怜悯。

    我叫妙妙,你呢?”

    “叫我小陈吧。”

    我们交谈了一路,妙妙说她是本地人,和父母在个人感情方面闹了矛盾一怒之下离家出走。我问她今天第几天了,她说什么第几天,我说第几天离家出走,她说第一天,我说那差不多,她问我什么差不多,我说没什么。

    “什么个人问题呢?”我有些好奇。

    “我谈了个男朋友,谈的时候领回家,父母表示还满意,可是有一天我提出想要和他结婚的时候,我父母却拒绝了,说男孩是外地的,没房没车,未来没有保障。”妙妙气愤地说道。

    这种感觉我似乎可以理解,就像大学的时候不让谈恋爱,毕业了父母就催着结婚一样。在子女婚姻这件事上,但凡家里条件好的父母都觉得自己孩子万里挑一,找对象讲究门当户对,孩子久而久之也认同了这点,当有一天发现迟迟找不到合适的对象的时候,父母又翻过来埋怨孩子没本事,找不到对象。

    妙妙成了我的导游,我们聊了工作,生活,她带我去了很多景点。她一定是个理科生,因为学文科的女孩是搞不清东南西北的。不知不觉到了晚上,我请妙妙吃了生煎以示感谢。妙妙突然问我晚上睡在哪里,我说我订了一家快捷酒店。妙妙问她能不能一起,我有些诧异,但又不好拒绝,我发现我对她竟然有了好感。

    一个小时后,我们辗转来到了这家很普通的快捷酒店,前台小姐披着毯子看着手机,我们站了足足五分钟她才发现。

    当我得知妙妙要和我住一起时,我就知道了今晚注定要发生些什么。这时,她不经意说出了一些话:“我有几个朋友一会儿要来,你介意吗。”

    我说不介意。

    很快,她的朋友就来了。足足四个壮高个,我有些诧异,没想到妙妙还有这样的朋友。这四个男人站在我的面前,其中一个高壮的男人留着马尾,穿着花衬衫,胳膊上露出了一截纹身,俨然一副帮派摸样。马尾用口音对我说道:“妙妙告诉我你们是很好的朋友,我就把这个商业秘密告诉与你,我们最近有一批烂尾楼急于出手,老板说只要卖出去,奖励不是问题。”

    我听后第一反应想到了这正好是我的职业,但我又想到,出来就是为了抽离,没想到又进到这一行了。于是我脱口而出:“我和妙妙刚认识还不到一天。”

    “那你都要睡她?”马尾嘴角微微上扬。妙妙在一旁无聊地扣着指甲。

    “我……”我语塞,语重心长地说道“我都能做些什么。”

    马尾告诉我,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就知道了。说完,他带着几个兄弟就离开了。

    妙妙还在房里,刚刚经历的这一切仿佛在她的脸上没有痕迹一般。她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机,匍匐依偎在我的身边,我顺势将她揽入怀中,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一句诗词: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马尾的那几个兄弟肯定不是大学生,因为大学生会随机应变,不会轻易做别人的小弟,而且在关键时刻,脑子里也会附庸风雅。

    第二天,天光大亮。恍惚中我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处异乡为异客,此刻不是佳节,没有很倍思亲。妙妙还在啪啪嗒嗒地敲打着手机。她见我醒了,就催我出发。

    我问去哪,她说我忘了?我说你到底和他们认识不,他说认识。我又问,你不是本地人吗?父母不是很有钱吗?她说,是啊,今天就让你去见他们啊。

    我有点激动,这里果然是个大城市,刚来了一天就介绍工作还见父母。我的世界观终于被打开了。

    半个小时后,我和妙妙打车来到了一座楼有点像70年代老式苏联楼,墙上斑驳的已没有一块完好无损的墙皮,爬山虎贪婪占据着每一块方寸之地,走进才发现,楼面显然是有人打理的。走廊的墙上白绿分明,凉快的让人惬意,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补课的地方。

    妙妙带我走进了一个人生鼎沸的大礼堂,大礼堂的门隔音效果很好,推门进去才发现这里坐了足足一百多号人。而且大部分的人都剃着统一的寸头,仔细一看,竟然还有女人。我想问妙妙,妙妙却把食指放到了嘴上,示意我不要问。

    其实我只是想问,我们坐哪里。

    于是我们俩就站着听了一早上的课,主讲人慷慨激昂地陈述着商业蓝筹,同时还号召大家起立鼓掌,嘴里高声喊着,有些人甚至热泪盈眶。紧接着,几名优秀学员上台介绍着自己的成绩,这让我想起了自己干中介的那段日子,老板欣慰地眼神,女同事钦慕的目光,还有男同事切齿的恭维。

    当天课程听得我心潮澎湃,唯一让我不爽的是,手机被没收了。

    晚上我又回到了宾馆,不过这次陪我的不是妙妙,而是马尾的小弟。我一晚上没睡着,因为我们睡的大床房,我害怕他对我有非分之想。

    接下来的几天,我见到了这一生都未曾谋面的场面。学员在讲台上被批斗,被扇耳光,被拿鞭子抽,然后还高声呐喊着“努力”“我无能”等词语,学员之间互相灌对方喝尿,据说这是对业绩不好的学员的惩罚,让他知耻而后勇。我突然注意到这些被剃了光头的学员在会上活力四射,下课了一个个却精神涣散。我也终于在几天后见到了妙妙,突然发现她又带了另一个学员来到了班上,颇具神奇的是,她的发型由原来的长发披肩直接变成了蓬松的短发。

    我明白了,这不是中介,这是中计。

    我睡在大床房上,很疲惫但是压根睡不着,旁边的小兄弟转向另一边,他的手机还发亮着。明天我就被要求去另一个地方住了,所谓的集中化管理。

    窗帘没有拉严,露出一丝月光。我突然想到了老家的父母和朋友,想着想着竟然有了想哭的冲动,我担心自己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们了。我不敢睡着,终于熬到了小兄弟的手机熄灭,当他鼾声渐起,我果断拿起了他的手机冲出酒店。

    我不擅加速,但耐力不俗。此时已大概凌晨三四点的样子,我在街道上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路灯将我的身影分成四瓣,我不断地喘气,在心里证明自己还活着。身后小兄弟的压迫感持续涌来,我不敢回头看,不敢耽误一分一秒的时间。

    我想报警,但想到警务室的保安,瞬间失去了希望。向路人打听客运站在哪,然后继续加速狂奔。我是多么怀念在7:10分的地铁上那般劫后余生的感觉。我摸了摸口袋,身份证和钱都还在。

    终于力竭,我不住地吐着酸水,远处开来了一辆白色SUV,仿佛是妙妙和马尾。我又一次狂奔,我从生活中逃离,此刻多么想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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