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意悄然
注:此文章为2018年12月写成,一直舍不得发出,本想积累些人气再发,今天不知何因非常想念,拿出来看看,想要发表来缓解思念。
1
2015年夏天真的燥热。成都的雨都有30度,校园里的蟾蜍总是呱呱喊着,知了也总是用力撕叫,麻雀在树下铺满叶子的灌木丛乱窜,专门在我去教室路上思考时吓我一跳,我烦躁的甩开书本,心里嘀咕着是不是成心打扰我考研。8月初刚刚完成学校的实习,才开始加入考研大军的我,总是定不了心。吃过晚饭,拨通了我近三个月没碰一下的号码。
“爸,干嘛呢?”
“找你妈吧,你妈出去了,她又没带手机,你帮她买的手机出去也不带着,跟个宝贝疙瘩似的,还放在手机盒儿里”。我的习惯是每周末给我妈打一个电话,几乎很少给他打。
“没有,我就是给你打个电话,干啥呢?”
“还能干啥,厂子里呗,粘高铁上面的地板”
“哦,我想回家。”
'咋了?怎么突然想回家了?"本来和家里说好暑假在学校准备考研来着。
“没咋地,就是想回家。”听他语气还不太想让我回去,我有点吃惊,毕竟我之前说暑假不回家,老妈特意打电话说你爸念叨,咋那么忙,放假了都不回来。
“哦,回吧,几号的票?”说这话还是有些犹豫。
“不知道几号的票呢,等我订好就和我妈说吧,估计也就呆个十来天”
“中啊,回来前,提前给你妈打个电话,还有事么?没事就挂了吧”
“恩,没事了”。说完,他老先生毫不留情挂断了电话。
2
火车是晚上到车站。总觉得北方夏天的空气比冬季雾霾好太多,看得见点点的星星。记得小时候看故事书,故事里的老人认为人死后就变成天上的星星,我不相信。去村里的出租车拒载是常有的事,便打车去了较近的姑姑家。姑姑是个思想开放的人,也很随和,我们经常聊感情生活,聊我大学的事。那天我哀怨地躺着沙发上撒泼,抱怨自己感情的失利,学习上不如人意时,她突然说,你爸前两个月出了车祸。我愣住了,不知所措,问了句没事吧。我姑说:“放心,有我在,你爸就没事”。
第二天,早早坐车回家,我爸他老人家没在家养病。说是上礼拜就上班了。他经常说,得给你们娘儿仨儿“要饭”去。晚上他到家,我看了看他脖子与肩胛处的长疤,漫不经心地问着,什么时候取钢板,什么时候去复查。他站起来,挺了挺肩膀,告诉我他好了,没事了,一个月后复查。我点了点头,别过脸,不让他看到我要掉下去的眼泪儿和心疼的模样。老爸故意转移话题说,明天让你妈去赶集买带鱼,做你爱吃的红烧带鱼,我连连答应着。
3
回到学校,蟾蜍忙着捉虫,不敢大声喧闹。虫鸣也伴着落霞,放低了鸣叫。我渐渐稳定了心神,学习效率也慢慢提高。偶尔给老爸打个电话,他经常让我不要那么努力,考不上就去工作。我心想哪里有这样的爸,不让孩子努力,嫌弃地直说他的思想过于右派,投降主义。当时还发了朋友圈来表达不满。
一天,我给老妈打电话,竟然是老爸接的电话,平时他白天都是上班的。我就开玩笑说了一句,“怎么在家啊,是不是被老板开除了?”。他嘿嘿一笑“差不多了”。哎,肯定是他之前的伤没好,矫情地落泪说不出话,恨自己不能长大,分担老爸的压力。他轻声说“别哭了,别哭”。从小到大,他最讨厌我哭,每次都会嫌弃我是个哭精。如今人慢慢老了,心越来越柔软。
那一年,可能学习太过认真,秋季,冬季很快溜走,他伤口慢慢愈合,我最终也如愿考研成功。
4
一晃研究生生涯还有一年就结束了,我也找了一份实习的单位。老妈特意给我打电话说,你爸让我给你打钱,说你去广州那种大城市肯定挺费钱的。我说不用,实习包住宿,给工资。广州炎热的夏季与成都的夏季还是很不同,太阳常常晒得我喘不过气。路上一簇簇,一串串小巧玲珑的荔枝也被晒得暗红。
那天傍晚和室友走在路上,突然谈论到家庭的话题。可能大部分年轻人都不太满意自己家庭的教育吧。室友说,她爸妈对她很严格,自己不敢做错事,比如之前不小心将咖啡泼在了笔记本上都不敢和父母说,怕被骂,只能自己默默承受。我也想起自己的家庭。小时候爸爸也对我比较严格,虽然我记事比较晚,但仍记得一天晚上,老爸把我一个小女孩儿扔在了院子里,外面黑乎乎的,我脾气比较拧,断然不会求饶,幸好有姥姥解救。妈妈说他那人的臭脾气就像茅坑里的石头。的确,小时候我都没怎么见过他对我笑。直至到了六年级过年,他有点喝多了酒,微微的搭在我肩上走回家。微醺的他,白白的脸蛋儿上泛着些许红润,眼睛也不再瞪得滚圆,眯成一条缝笑着,走着。我和他说,我从来都没见你对我笑过。
我对室友说,我也觉得我小时候父母不好,有时候真的烦他们。可我前些日子看了一个叫《请回答1988》剧的解说,倒觉得释怀了很多。剧中的德善因父母的偏爱,年年和姐姐一起过生日,对父母很不满。一年她又是和姐姐一起过生日,终于爆发了,怒吼宣泄着自己的不满。感到自责的老爸在无人的小巷中给德善端来了迟到的蛋糕,说出了戳中很多人的泪点的那句话,“爸爸我,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爸爸,爸爸也是头一次当爸爸”。
是啊,血浓于水的亲情,什么隔阂都会随着时间淡去,我早就原谅了你。我每天晚上都设置23:30手机自动关机入睡,那天也不例外。
5
第二天早上醒来,打开手机,就看到恰巧在23:31分,老妈发来语音消息。住在村里的她每天可是9点半入睡的,我赶紧问,怎么那么晚,有什么事。
马上,她回复了,也没什么事,这不是你妹考上学了,想要请大家吃个饭,你也回来呗。
我说“我在实习呢呀,我妹考上了,我还得因为吃饭就回去一趟啊”因为我家在北方,从广州回去一趟,花费不说,坐飞机都要很久,再说到北方那座小城还没有直达的飞机。
她又说“你爸干活,大拇指指甲盖儿掀开了,他说想你了”,说到想我,我心里有些难受。近些年,他老先生也真是不走运,前几年,从家里房上掉下去,无意识了几分钟后,安然无恙的爬起。我考研的时候,又出了车祸,肩胛骨摔折了。去年听说又被狗咬了。今年又伤了大拇指。
我连连答应着,好好。
她又说“能今天就请假么?”
我说能,能。心想这么急,肯定是家里发了大事,拇指盖儿这样的事肯定不能告诉我的,我不敢问我妈,她可能故意瞒我。
打开手机,迅速订了当天中午11点到家里临近稍大城市的飞机,老妈说,到时候我二叔来接我。我拎出一个书包,拿了手机,钱包,身份证,饭都没吃就往机场赶。中间给我妹打了电话,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脸茫然的说,爸手指头坏了,妈说不让告诉你。说完我倒稍稍有些放心,至少我没听到更坏的消息。但一路上,脑袋里忍不住回忆着爸爸和我的种种,眼泪儿不断弦地流。飞机因为航空管制,晚点两个小时,焦急的我很想知道家里的情况,又给姑姑打电话,打了两个才接通。我匆匆问了她身体状况后,就马上进入正题。
“老姑,我爸咋了?”
“我也是昨天才听说手指头坏了”
“我妈让我回家”
“回来吧,可能他想你了”
“你说他怎么老是遭遇这么多事?”我哭了。
一听我哭,她也哭了说“谁说不是捏?别惹我哭了啊”
我知道姑姑近几年身体也不是很好,不敢惹她哭,怕她失眠。我说“好的,好的,没事,别哭了,没事了,挂吧”。打完电话,总觉得老姑不太能骗我,不会是太大的事。
6
飞机到了机场,看到的是爸爸的同事来接我,他们问了下我的基本情况,就自顾自聊天。开车到一半,老妈问我,到哪了,我说,我看手机软件还有一半的路,不要急。我妈说,我不急。
快到时,老妈又发来语音,她说你爸身体忒不好。我掉泪了,我说知道了。她说你爸转到了总医院了。我说,好,知道了。把手机放进兜里,掉着眼泪儿,不敢出声让那些叔叔们听到。
进了医院,迎面看到了老妈向我走来,提着挎包,微倾着身子,苍老了许多。旁边姑姑眼泪儿汪汪,身体哆哆嗦嗦颤动着,拉起我的手说,待会儿让你干啥就干啥。然后就带我去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医生说,俩闺女都到了啊,孩子学习挺好。下午4点多的时候我也说了,病人不太乐观,只能靠呼吸机了,如果血压下降那就不行了。让你们见一面去吧,说实话见一面少一面了。医生给了三个名额去重症监护室看,但不能让老妈去了,听说上次她去在里面嚎啕大哭打扰了其他病人。我,妹妹,老姑,我们三个人分别探望。
去见他时,我脑袋还是蒙的,只是看到了很多医护监测设备,不知是呼吸机还是他真实的呼吸声,呼呼响。我静静的望着,想着他也太累了,好好休息吧。好长时间才鼓足了勇气才大声叫了爸,希望他能听到,可他动也不动,其他病友倒是瞅了我一眼。我不敢说话,轻轻摸摸他,脑袋空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起来。出来后,老姑问我怎么样,我摇了摇头。
7
那晚,我不知道干嘛,一下子躺在铺了个垫子的地上,听着他们说话。前几天老爸确实是工作中碰坏了大拇指,本来要痊愈出院了。出院前一天老妈陪床时,他念叨着肚子疼。吃过药后,他准备睡觉,睡前还特意嘱咐老妈,睡着了不要叫醒他。老妈叫了,他没醒。大脑出血,医生说出血量很多,在手术台上都止不住,听到这儿,我脑袋闪现出血的画面,心撕裂般的疼痛,眼泪儿止不住流,身体狂抖着,嗷嗷的哭出声,我使劲的哭,似乎嘴里感到血的腥味。手术从晚上11点一直做到早上7点,手术结束后医生和老妈说,以后不用指望他赚钱了,最好的结果是植物人,多半可能没几天了。
晚上,亲戚都离开了。老姑想要带我和其他人去她家休息,因为医院实在休息不好。我的屁股像是长了根,根本不动,他们一拽我,我就大哭。晚上关上灯,我整晚没睡。一直想着家里剩下老妈一个人该怎么办。我再也不想做一只天高任我飞的鸟儿了,我想回家,我要工作照顾老妈,养妹妹。仔细思考这家里这座小城哪个工作适合我,为以后的事做着打算。
第二天早上6点,医生叫了家属,说老爸血压已经下降,一只眼瞳孔已经放大。农村讲究落叶归根,我们决定带他回家。担架推着他时,我看到他的小腿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到医院楼下后,看到了他眼角流下了眼泪,老妈轻轻地帮他擦拭。
到家后,一切都听从家里长辈的话,按照村里的规矩做该做的事。那晚,天真的很热,全村的知了都飞到了我家,拼了命使劲儿嘶叫,像极了我下午的哀嚎。
8
几天后,很多事情处理完毕。我中午吃完饭,突然问老妈,你说他疼么?妈妈愣了一下,没说话。是我和叔叔姑姑们一起陪他去火葬场的,最后掀开遮脸布见他,一个眼睛紧紧闭着凹陷下去,觉得他很痛苦。我不知道死去的人火化时,到底有没有感觉,疼不疼,我真不想让他难受了。可人都没了,执着于疼不疼做什么。
我出去倒垃圾时,住在隔壁四奶和我说,不要太难过,就当他出一年的远门,慢慢地就习惯了。我说好。默默念叨着你年纪大了,出门要注意安全,不开心就回来看看,不知道一年后会有怎样的变化呢。
一晃秋季,我被一家自己比较心仪的单位录用,准备去姑姑家。碰见一个骑着三轮老人,她扎着个辫子,有点泛黑的红色围脖在脖子上绕了几圈,脸上挂着皱纹,飘着几缕略白略黑的头发。因为多年在外求学,村里的老人我已经不大认识。但她似乎认识我,慢慢停下车子,神情有点恍惚,颤巍巍地问我找到工作了没?我说找到了,离家挺近的。她说那就好,那就好,以后把你妈接走吧。我没说话,我不想走,要是走了,你想我们的时候回家看我们,找不到,你又该梗着脖子,眼睛瞪着生气了,您老的脾气是不可能改掉的。坐在公交车上,秋风佛过,落叶散落,嘴里又尝到咸咸的味道,爸爸,我找到工作了,我能养我妈了。
虫鸣叫走了夏季,落叶埋藏了秋季,寒风又刮来了冬季,冬天过去还会再有春夏,一年四季周而复返,轮轮回回,可是人有轮回么?人死后去了哪儿了?夜晚我又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喃喃道“愿你如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生活还在继续,死去的人睡了,醒着的人还得好好儿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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