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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2-18

2019-02-18

作者: 陸離LOUIE | 来源:发表于2019-02-18 09:50 被阅读10次

        周日正午。光线投过浅色的窗帘曝露在屋子的每一处,宣告一天不得不开始。然而,它并没有完全将我唤醒。事实上,由于暖气系统发出的噪音,已经有个把月未熟睡过了。每天夜里,捧着那本写史铁生与现象学的书,听这老房子从黑夜咳到朦胧,从朦胧再咳到天亮,从困倦咳到歇斯底里,再从歇斯底里咳到精神——斜坐在卧榻上饮琴酒,却仿佛有双倒挂在云上的天眼远眺这座在郊区边陲轰轰抖动的房子。坡上掉光了叶子的一排老树折叠担架似的架着,坡下的草场似乎随时准备好接住这个并未风烛残年、却早断了肝肠的屋。

        屋子病重。咳喘的声气日益加深。今早犯着迷糊的时候听来,竟误以为自己穿越回儿时南方大暑后的雨季,无数水滴落在门诊铁皮制的屋顶噼噼啪啪响的时候。那时睡前听外公讲抗日打鬼的故事。几乎以行军红歌开头,呼噜声结尾。小鬼子究竟干了些啥,并不清楚,只赖夜里憋尿作噩梦来弥补那段陌生的记忆。白天回到门诊,活蹦乱跳,全不记事,自然谁也拦不住我。直到探头望见门外风掀了天,乌云揭竿而起的光景,才慌忙躲到屋内。这时外公常吼道,“落雨噢,落雨噢,快入屋,免中暑诶后生哥!”见我终于安定下来,又道:“鬼子要来咯。”童声颤起,问:“公诶,你打过鬼子?”公道:“当然啦。现在的医术就是当兵时学的。阿公十四岁去四川当兵,然后……再后来,邓小平主席搞改革开放,开了门诊,日子就好一点了。要不现在哪有钱带你去吃肯德基?所以啊,要感谢毛主席,感谢邓主席。”童声再响:“医术好。毛主席好。邓主席好。”话音将落,雨便已停歇。就这么听着不成篇的故事,转载了外公的信仰。初一十五仍然和外婆拜老爷,然后讨得几只水蜜桃吃。再听风雨隆隆时,也越来越不惧。日子似乎因此更加安定起来。

        后来,大概到了不爱吃肯德基的年纪,才察觉那借发家史打马虎眼的故事的漏洞。就外公的生平,自然不可能打过鬼子的。不过,爱吃软桃子的口味,倒是和外婆拜老爷的仪式坚持了下来。

        再后来,回老家便痴迷在文学象征的“小九九”里出不来了。再要谈,也是谈一条马路上的铁三角是怎么魔幻地坚持下来的:抗英的炮台遗址,百年前的基督堂,军医开的骨科门诊竟就这么僵持了几十年,那是外公外婆的大半生和母亲与我的童年啊。

        记忆夹着嗡嗡声,像门诊鱼池上摆着的雨中的迎客松,茂盛地涨了起来。可料想那嗡嗡咳嗽声也跟着涨了起来,又把我闹醒。无奈中,随手抄起马来西亚作家黄锦树先生的《雨》,哼着黄凯芹先生一首首与情与雨的老歌。就这么,窗外当真下了雨似的。直到听见哐当哐当的响声时,才醒来。

        不耐烦的,才将身子侧了过去,转念又心疼起这屋子来。那响声很熟悉,像是前些年牙医拿着那堆冷色金属在我的病牙上敲打的声音。

        屋子啊,忍忍吧。修好了,你便舒服了。你舒服了,我们便也舒服了。

        然而,一切都不像构想的那么好。时间到了正午,金属的敲打声越来越强烈。虽然能理解大手术所需要的时间,可仍然有些担忧。这种情绪牵着疲惫的肉体爬过木梯,透着咿咿呀呀的声音,便成了失望。

        哪里有什么医生修理工,不过是病人咳的更厉害些罢。

        意大利人Antonio道:我们应该学会享受着该死的响声。像是一种破损的电音。

        挪威人Gunnar: 我感觉墙内的水管应该在不停地漏水。情况越来越糟了,可是我们什么都干不了。除了等那个什么都没做的中介——

        我:不,不。再过一个星期,最多一个星期——谁也千万别来修。我和我的梦境已经开始习惯这种声音。

        法国人Auguste:我在等待某一天,我洗澡的时候,从浴室直接降落到客厅的餐桌上。到时候,希望我所有的朋友会夺门而入。Antonio,到时我的左手会半举着,请递我一根点好的Joint;Louie,请不要忘了帮我拍照;Gunnar,记得把该死的中介叫过来看这荒唐的一切——

        ……

       

        病房子里的住客们,像在找各自的魔山休养院,又似乎已经找到了;于是,大家转过身来,坐回这个随时都要坍塌的战壕享受轰鸣声。法国人看起来显然不能更糟了,他的情侣浪漫夜仿佛在明知要撞冰山的泰坦尼克号上发生;意大利人借了许多酒精与药的力量麻醉自己,但是在鼾声的间断中仍然能听见“Oh, no, mate.”之类的抱怨声;挪威人以轰鸣声为基酒,抱怨声与鼾声为衬,最后添上情侣柔情的点缀,一杯廉价的cocktail,一醉到天光。

        我走到屋子的外头看二楼的浴室。我知道,午后循例,将在那洗个半小时的热水澡。这种习惯的养成,几乎与园艺浇花无异。听骆以军先生的电台,透过湿热与潮骚的浴室的玻璃,看着朦朦胧胧的阳光发呆。在那,倒不很受这房子的病痛侵扰。或者,是因为在伤口上撒盐——

        热水器上的空啤酒罐子,洗脸池旁的洋酒杯,倒着走的水温。一切糟糕透顶的事都因为时间的等待而成为荒诞无力的笑料。至少这一次,德国长大的意大利女舍友再没有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

        如果不是晚些时候在厨房看见了她,我会真的以为她搭着她的移动城堡找哈尔去了。只不过,不知道此刻,她的哈尔身在何地?

        海德堡?亦或是意大利的家乡?

        人与房子的状态,不论暂住还是久居,多多少少朝着一个整体的趋势结合着。至少在这个下午的某一时刻,机器沉睡,阳光片刻逗留,我把这整体与个体相继放纵后的病态当作美来记叙……而住户们的快乐与烦恼,靠自己作出来的伤痛记录着。这一个又一个伤疤结了痂,又掉在房子的伤口上暂时安慰了它的伤痛。其实,没有谁真的知道,这种所谓“亚健康”的模式会终成为“健康”的主流,还是碰足了壁,磨灭所有的不着边际的野心。

        只是不晓得这,终会生成Joint里的一条烟丝平添闲时小报式的边角笑料,抑或是警示堕落、卑微无力的纸飞机?

        青春。却付新词强说愁罢了。

    2019.02.17. 午后一席生普间隙 陆离作于Durh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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